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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仕解下

浮邱子 汤鹏 2571 2022-03-29 16:55

  

  浮邱子曰:师儒之事通乎君国者,有范而仕者也。师儒不关君国者,无范而仕者也。居恒之事通乎时会者,有具而仕者也。居恒不关时会者,无具而仕者也。昔孔子之门,大都王佐之器与奔奏后先之材;孟子之门,大都与闻王霸德力之辨;王通之门,多将相;欧阳修之门,多文章、节义之士。是谓师儒之事通乎君国,是谓有范而仕。《诗》曰:“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有范也夫!昔伊尹起于有莘之野,以尧舜其君其民为志,卒能相汤伐夏,格于皇天。管仲脱堂皂之囚,以蕃屏周室、富强齐国为志,卒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葛亮《隆中对》,无过数十言,而汉用之,于是跨荆益而成霸业。王朴上《平边策》,亡过数百言,而周及宋次第用之,于是卷吴、蜀而障幽、并。是谓居恒之事通乎时会,是谓有具而仕。《书》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有具也夫!

  尔乃其为韦布也,养之儿童稚齿,以长其骄;束之乡师村学,尺言寸行,以止其宗;习之声韵排偶,四对八比,以溺其好;屏之经史百家,以塞其通;逃之有道君子,以匿其丑;钓之主司,以献其工;贪之富贵利达,以放其欲;伺之公卿门窦,四顾无人,以悄其行;结之五群六友,以张其焰,沿之讹谬,倡之谣诼,以乱其称;杂之街谈巷议,以增其陋;索之淫词俳语、一切非圣之书,以汩其灵。及乎其通朝籍也,临之君长,以骇其分;聚之僚友,以迷其方;堆之文案,迫之期会,以苦其志;试之奸吏猾胥,以睨其旁;笼之高爵厚糈,以生其羡;饵之金玉锦绣、舆马婢妾,以破其防;导之东涂西抹、左迁右就,以多其计;习之柔声软态,如脂如韦,以佞其情;标之魁梧奇伟,垂绅委佩,以载其福;守之委琐握龊,以贱其名;饰之老成端悫,以著其貌;蓄之污垢杂秽,以实其肠;根之不通上下古今,以弱其植;骋之师心自用,恶直丑正,以腾其狂;援之匪人,以助其非;播之中外讪笑,以持其短长。是谓师儒不关君国,是谓无范而仕。《诗》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经。”无范也夫!

  尔乃其为韦布也,偷之天地以苟其寄,澹之民物以坐视其穷,观之阴阳、寒暑、日星、雷电以眩其候,置之圣狂贤否、治忽安危以外其情,吐之酸寒以腐其气,处之湫隘庳下以侧其躬,乐之妻孥童仆以忘其他,环之里氓市卒、颠倒扶掖以悦其从,纵之博弈饮酒以荒其业,纳之衣冠媟亵以靡其风,奄之岁月以成其习,叩之文经武纬、了无所有以病其空。及乎其通朝籍也,奏之薄伎细故以塞其职,疵之大体以晦其光,操之目前以图其效,匮之数十百年之后以致其伤,宽之思虑以适其性,积之颓纲漏网以废其能,谀之太平以系其乐,讳之水旱、盗贼以缓其惩,甘之醉饱以肥其私,惨之鳏寡孤独、废疾无告以壅其闻,露之底里以知其薄,重之粉饰功罪以文其愆,困之左支右吾以畏其艰,桡之朝然暮疑、罔知所措以损其权,倒之是非好丑、刑赏予夺以厚其咎,亟之天怒人怨、众畔亲离以暴白其不然。是谓居恒不关时会,是谓无具而仕。《书》曰:“弗虑,胡获?弗为,胡成?”无具也夫!

  悲夫!身为师儒,而不敢以君国之事委之;或委之,而师儒动辄拙艰,无能为之,则终于不委之:此师儒之耻也。不以君国之事委师儒,则且委不师儒者,鼓天下而从之。既委不师儒者,鼓天下而从之,则且横出其论断訾师儒之无人,虽其忠纯豁达者亦訾之;而信不师儒者之大有人,虽其愚佻巧秽者亦信之:此君国之耻也。身为居恒偃息之身,不为时会轻重缓亟之身,俾造物可以生之、可以死之,大廷可以有之、可以无之者,此居恒之耻也。身不为时会轻重缓亟之身,而反为时会枝离胶葛、不耐瞻卬之身;众欲死之,而故生之,则以为造物之元气往而患气复;众欲无之,而故有之,则以为大廷之君子消而小人长者:此时会之耻也。

  且夫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然则如之何其树人也?曰:莫若砺教学,稽名实。天下之政出于材,材出于有学者,有学者出于教,教出于尊道德。道德尊然后古意入,古意入然后能琢磨,能琢磨然后人材特,人材特然后举礼乐、治兵刑,举礼乐、治兵刑然后国本固而不可拔。是故道德非迂阔之事也,直国本也。尔乃勿用道德之本教天下,尔乃用文艺之末教天下,而一章句之妥,尔乃以为传心之诀;一镂辞结采之工,尔乃以为济时之需:是庸足以鼓铸名材矣乎?天下之福出于功,功出于有名者,有名者出于实,实出于蚤蓄积。蓄积蚤然后自任重,自任重然后能幹济,能幹济然后群望归,群望归然后被润泽、大丰美,被润泽、大丰美然后国脉旺而不可弛。是故蓄积非一身一家之事也,直国脉也。尔乃于素所蓄积则阙焉不讲,尔乃于骤所夸诩则欢然而以为国家倚杖之人。而一庸夫之誉,尔乃以为国之公论;一私人幸子之援,尔乃以为古之直道,是庸足以因其名而概其实矣乎?

  孟子曰:“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是故三代上之选士命官,得君柄政,皆自其道德、蓄积而来。三代下之选士命官,得君柄政,自于道德、蓄积而不可瑕疵者鲜矣。自周已降,内圣外王之旨微,于是鼓其邪说诐行以毒天下。自汉已降,圣经贤传之体阙,于是猎其一知半解以小天下。自魏晋已降,礼法弛而名教废,于是人心放诞,弗章厥常。自隋、唐已降,德行薄而词赋工,于是士气浮动,难与有成。自宋、元、明已降,道学绌而权奸横,于是朝局纷云,莫知其纪。至于今也,歧官常与躬修而二之,又歧躬修与文艺而二之,又歧古之文艺与今之文艺而二之,又歧出于文艺之末者与并无能出于文艺之末者而二之,于是人物衰少,不可复振。

  且夫不振者,乃其不可以不振者也。于何振之?曰:士之克自树立,平居不肯堕落风气之中者,能振之;草庐而有天地万物之概,登王庭而有颉颃上下于禹、皋、伊、傅之志者,能振之;明师益友之力,相与发挥圣经贤传,主张内圣外王者,能振之;破记诵词藻而撢大本,破苟且补苴而核实事者,能振之;贤大夫之聪明正直,柄进退高下而公其道、古其心者,能振之;接九州之士而不皮相,居百僚之长而不汗颜者,能振之;大君斋庄中正,尔雅深厚,咏歌先王之风以风天下者,能振之;毋有我之见而窘天下人材于边幅之中,毋有人之见而贼天下人材于机械之中者,能振之。孔子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是故不主道德而思鼓铸名材,犹择瘠土而养禾也,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犹蓄铅刀而以代干将之用也。不考蓄积而信为国家倚杖之人,犹胶柱而鼓瑟也,犹持琼艘瑶楫使涉川也,犹棕榈缠锦而以支大厦之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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