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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一

唐宋文醇 爱新觉罗·弘历 8607 2023-03-04 10:30

  

  眉山苏辙文一书序策论记

  上洪州孔大夫论徐常侍坟书

  辙窃见故散骑常侍徐公铉坟在公所治郡新建县西山鸾冈原徐公没於淳化辛卯迨今九十四年公无子故人奉新胡克顺葬之胡氏昔为大家克顺慕公高义春秋时祠顷未尝废克顺死胡氏衰公之坟域荒芜不治盖有年矣闻自近岁民间利其林木至讼而争之公所葬地本其先茔公家既无子孙契券亡失官遂籍没其地伐其松柏以治屋宇行道知之往往为之掩泣窃惟南唐旧臣如公之比盖无一二方陈觉冯延鲁愚弄其主擅兴甲兵丧师蹙国时无一人敢非之者公独与韩熙载力陈其奸卒致其罪及王师南讨李氏危在朝夕公受命兵间不为身计义动中国至今称之盖公之大节落落如此虽使千载之后犹当推其遗迹以劝后来今没未百年弃而不录仁人君子岂其然哉伏惟明公家本先圣先中丞忠义慷慨气节凛然公之行已大方直继前烈如徐公辈人譬之草木臭味不远傥蒙矜念使孤坟遗魄不至侵暴祭祀稍存樵采不犯不惟南方士人拭目倾心将天下义士知有所劝辙言非所职干冒高明不胜战越

   原编者评:按铉自左常侍为尼道安诬陷贬静难行军司马卒於邠门人郑文宝护其丧至汴而胡克顺归其葬於南昌之西山铉本广陵人无家无子而胡克顺慕其平生迎殡归葬於克顺之里岁时祠之古人风义可尚如此克顺史称仲容仲容殆其字欤铉仕南唐宋师围金陵后主李煜使求缓兵而煜将朱全兵十余万自上江来援煜以铉故止之铉曰:此行未必能济难援兵何可止煜曰:恐不利於汝铉曰:计社稷岂顾一介使置之度外可也及随煜入朝太祖面责之铉曰: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不当问其他太祖叹曰:忠臣也事我当如李氏篇中所云不为身计义动中国者盖指此也

  

   元祐会计录序

  臣闻汉祖入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强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丙吉为相匈奴尝入云中代郡吉使东曹考案边琐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见於书其始无不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德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纳之计首尾八十余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丰之余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鲜诸王不过数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用此三者故能奋於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余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於道府库充塞创景福内库入畜金币为统一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继之怀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间号称太平群臣称颂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亳社属车所至费以巨万而上清昭应崇禧景灵之宫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其后昭应之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仁宗仁圣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而夏贼窃发边久无备遂命益兵以应敌急征以养兵虽间出内藏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复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宫邸官吏冗积员溢於位财之不赡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新之政而大业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富国强兵之计有司奉承违失本旨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继为市易盐铁以困商贾利孔百出不专於三司於是经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继以南征交趾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虽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岂不殆哉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於创业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间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於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无德以为安也汉文帝恭俭寡欲专务以德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及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於乱亡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风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乱遂以失国此二帝者皆无法以为久也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德积於世秦隋之忧臣无所措心矣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用旷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愿得终言之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赋三曰课入四曰储运五曰经费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藏右曹之积与天下分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观览焉臣谨序

   原编者评:史家必志食货不特一代国用之盈绌户口之多寡可考而知欲观君德之恭俭忄太侈臣心之义利邪正亦思过半矣读会计录序宋德盛衰不具可鉴哉

  

   古今家诫序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或曰:慈则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爱之深故其为之虑事也精以深爱而行精虑故其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贤於人势有所必至矣辙少而读书见父母之戒子者谆谆乎惟恐其不尽也恻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呜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师之於弟子也为之规矩以授之贤者引之不贤者不强也君之於臣也为之号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则谏否则去子之於父也以几谏不敢显皆有礼存焉父母则不然子虽不肖岂有弃子者哉是以尽其有以告之无憾而后止诗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食奔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虽行潦之陋而无所弃犹父母之无弃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伦之极也虽其不贤及其为子言也必忠且尽而况其贤者乎太常少卿长沙孙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贤能就其业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为贤母录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诫得四十九人以示辙曰:古有为是书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为此合众父母之心以遗天下之人庶几有益乎辙读之而叹曰:虽有悍子忿斗於市莫之能止也闻父之声则敛手而退市人之过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无以发之耳今是书也要将以发之欤虽广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来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将益广之未止也

   原编者评:其文缠绵悱恻说酌义甚得诗意

  

   臣事策第一道

  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专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已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耶必将内悦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陟天下以见己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悦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拔至於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以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著则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侧爵禄庆赏己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己之私惠刀锯斧钺己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己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为而群下有所震惧而己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己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子之畏己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天子有纳谏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栗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喧哗而无所惮至於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则将卷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为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潜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丧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往而剪灭其迹当此之时苟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护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密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宽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几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汉之权臣由此观之重臣何损於天下哉

   原编者评:轼辙皆有应制举拟策乃场屋之文耳虽烂然可观而非所谓古之立言者也自宋孝宗推崇之后学者用以取金紫翕然从风当时鄙谚谓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良足嗤也两苏文字皆自宦成后更事深而学益进顾学者多读其场屋之文发为议论每华而不实宋儒因谓两苏学本纵横家徒观此等文字其言亦甚似而几矣选中并不录唯此篇论权臣重臣分剖确切有补治道故存之储欣曰:当时如韩富数公可谓重臣矣子由生其时目睹其事而见其效故言之亲切

  

   三宗

  黄帝尧舜寿皆百年享国皆数十年周公作无逸言商中宗享国七十五年高宗五十九年祖甲三十三年文王受命中身享国五十年自汉以来贤君在位之久皆不及此西汉文帝二十三年景帝十六年昭帝十二年东汉明帝十八年章帝十三年和帝十二年唐太宗二十三年此皆近世之明主然与无逸所谓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者无以大相过也至其享国长久如秦始皇帝汉武帝梁武帝隋文帝唐玄宗皆以临御久远循致大乱或以失国或仅能免其身其故何也人君之富其倍於人者千万也膳服之厚声色之靡所以贼其躬者多矣朝夕於其间而无以御之至於夭死者势也幸而寿考用物多而害民久矜己自圣轻蔑臣下至於失国宜矣古之贤君必志於学达性命之本而知道德之贵其视子女玉帛与粪土无异其所以自养乃与山林学道者比是以久於其位而无害也傅说之诏高宗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於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怀於兹道积於厥躬惟学半念终始典於学厥德修罔觉监於先王成宪其永无愆呜呼傅说其知此矣

   原编者评:李光地曰:殷有天下六百年而圣贤之君六七作无逸之独举三宗何也曰:为其享国之长久也秦汉之主盖有祠神仙求方士以庶几其长久者矣其志皆以天下为乐而欲永享其逸也而周公言寿乃归之无逸则知圣人之寿将以劳天下非以逸其身也抑因以知圣人之寿盖以劳天下而得之非以逸一身而得之也何则其功德之在世故有以格於皇天也而以逸而寿者非天意其严敬之在躬则有以凝夫正命也而以逸而寿者非天道以天道合人之意则夫强志气屏嗜欲不以外物贼乎其内武王所谓恭则寿也立命之本也损己以厚人德盛而福至则冥默之中有以申锡之而不容已夫子所谓仁者寿也得天之符也盖自学士大夫寡欲清心积善皆有行之而辄效者况乎帝王之生其受气也尤厚而其功之所及德之所施又非可以寻常福报论者哉无逸之言三宗与文王也曰:严恭寅畏曰:恭默不言曰:徽柔懿恭其凝命之说与曰:治民祗惧曰:嘉靖殷邦又曰:保惠庶民惠鲜鳏寡其格天之说与盖必其敬天勤民而后为无逸之实也不然若梁武帝之清净斋戒不可言从於耽乐者矣而其受祸乃如苏子所讥又独何哉

  

   六国论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韩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於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於前而韩魏乘之於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韩魏折而入於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於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於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於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原编者评:王志坚曰:当时苏秦非不为此论所以卒不成者六国无明君朝聚暮散为秦人所欺而不悟也

  

   汉文帝

  老子曰:柔胜刚弱胜强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刚强者皆乘风而靡尉佗称号南越帝复其坟墓召贵其兄弟佗去帝号俯伏称臣匈奴桀敖陵驾中国帝屈体遣书厚以缯絮虽未能调伏然兵革之祸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吴王濞包藏祸心称病不朝帝赐之几杖濞无所发怒乱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则东南之乱无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晁错之计削诸侯地濞因之号召七国西向入关汉遣三十六将军竭天下之力仅乃破之错言诸侯强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世皆以其言为信吾以为不然诚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迁延数岁之后变故不一、徐因其变而为之备所以制之者固多术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则虎毙不幸则人死其为害亟矣晁错之计何以异此若能高其垣墙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虎安能必为害此则文帝之所以备吴也呜呼为天下虑患而使好名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为晁错者鲜矣

   原编者评:晁错策吴必反遂削以激之反而灭之当时虽天下骚然而嗣后藩服衰弱无敢跋扈其恶亦不能及於民错之功罪固未易定也独是圣贤处此必别有措置必不轻於一割而使黔黎肝脑涂地辙刺虎之喻诚当也虽然虎逼人矣而不高其垣墉深其陷阱时伺而谨防之乃曰:事未至也安知其必至或曰:此未然之势也安知后之不变及其既至而嗟无及焉则春秋所以罪莒之失国而左氏所以赋丝麻菅蒯之章也此篇岂为王韶开边而作欤然时代不可考矣

  

   汉景帝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宽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刻少恩无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於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幸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晁错始与帝谋削诸侯帝违众而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血阝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锐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纵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不改其恭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杀而杀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恭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恭俭者戒也

   原编者评:恭者仁之表也禹曰: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仁之至也故其恭乃如是使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而万物莫己若也则不恭之所流必为刻核少恩矣辙以汉景刻核少恩而又美为恭俭毋乃矛盾欤又以邓通穷困而死为汉景刻核少恩之一事是大不然通以姿貌得幸文帝富甲天下文帝盛德之类也唯不任以政耳若任以政与董贤何殊景帝即位不显戮之於朝市以彰先君之过景帝之有恩也辙乃以使通穷困而死为讥然则为景帝者仍当使通富甲天下乃可耶邓通富甲天下则慎夫人衣不曳地者亦徒尔为矣恭俭二字在文帝犹有议焉况景帝乎特谓景帝未得罪於民可称贤主者其论可取也

  

   东轩记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使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於郡假郡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奇攴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於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於所谓东轩者每旦暮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以颜子箪食瓢饮居於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於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於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於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盖彼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复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原编者评:辙既上书乞纳在身官为兄轼赎罪轼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辙亦降筠州监酒税既不得志知时之无可为而思归骨田里终老於学此记之所为作也夫君子之处於世也若水然流则行而坎则止遇石则潆洄遇风则沦漪盈奚谷壑则放而之乎江湖若或使之而莫或使之乃其能行能止能潆洄能沦漪能放而之乎江湖者水不居此而慕彼了无容心焉随在各有以自效甚矣水之似君子也轼其庶几乎其於遇能无所择若使轼监酒税必不与市人争寻尺当必有所济於物者矣故曰:上善若水夫学也者文字云尔哉造次颠沛何在非学况监酒税者其何害於学之有此轼辙之优劣也特其为文既沈郁顿挫而又无充诎之心是则可诵也

  

   武昌九曲亭记

  子瞻迁於齐安庐於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将适西山行於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少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日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於是最乐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於前要之一饱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於中无责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於是也

   原编者评:孟子语君子三乐而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乐也三乐之中惟此为可得而自主者余则关乎遇不遇焉虽然乐之也盖难夫人操行不轨坚愎狠傲未尝不仰焉无所愧俯焉无所怍而躁扰弥甚要必不能自得其乐若择地而蹈之非法行不敢行非法言不敢道则又仰焉而知天命之在我者甚重而我负荷之未胜俯焉而觉斯人待济之甚殷而我泛应之未当方且愧怍之不释而又奚其乐也必也天之所责於我者小其职易以尽人之所望於我者轻其事易以为然后俯焉仰焉得不愧而不怍然则其间亦有遇耶轼之迁谪人谓其不遇抑知无愧於中无责於外而得寓怀山水之间者转为天之幸民也哉

  

   黄州快哉亭记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则鱼龙悲啸於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於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於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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