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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谈来历史委实希奇 吞到药丸果然灵验

商界现形记 云间天赘生 5145 2022-07-31 14:44

  

  原说随大令判定了朱润江一案,把公事一翻,却是仁实公司马扁人、祁茂承倒欠官商巨款的一案。已经审过三堂,何奈祁茂承在逃未获,要在马扁人身上严追交出。今日又是限期,须得提案审问,看书的不是要茫无头绪吗?前书不过约略说了个起点,公司还没开成,今儿怎地已经倒了?且别性急,待在下细细的说呢。

  原来祁茂承设计,教马扁人拿假珠子骗了赛桂芳几百洋钱到手,立刻置办了最阔的衣服,装点得焕然一新。茂承道:“我给你调排,须依着我主意,包管有好处。”扁人道;“怎样呢?”茂承沉吟一回道:“如今又须换个方法了。”(以前的方法,读者还记得否?)扁人道:“嗄!怎样又变调理。”茂承道:“你想这里是内地,做不出大手笔,须得通商海口最大的地方去,方可做一篇大文章。”扁人点了点头道:“这句话说得就对针了,但是那里去好呢?”茂承道:“现放着万国公共租界,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座好地方,彷佛预备着我们干这件大事体吗?假如弄得不好,闹出乱子来,便不同内地了。”扁人道:“虑得极是。但是我在这儿想你我两人,究竟不是大名望的人,还须觅一个名字极响亮的人,一答儿办事才可以做得大事体。不过这句话言之极易,行之实难。何也呢?大凡稍有名望之人,未必肯和我们做这篇文章。”

  茂承一拍掌道:“着、着,你想得到这个地位,足见能干得哩,我竟很放心,叫你独当一面哩,我早已算出这个人来哩。此人姓牛,单名一个艮字,号叫楚公。年尊望重,绅商学三界,最有名誉之人。只消牛楚公三字放在里头,谁不信用呢。”扁人道:“此人我也晓得他的名字,只是不曾会过。但是这位牛老先生,那里肯和我们一答儿干这空头事情呢?”茂承笑着把扁人的肩一拍道:“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凡名字儿好听的人,倒是第一等通融,断乎没有不肯做的事体。若是瞻前虑后,顾名思义这么样的人,决计不会把他的名字儿响亮起来。况且这位牛楚公牛老先生,原底子的历史不见得甚么好听。所干的事也不见得件件靠得住,老弟你别慌,我这里写起信来,你预备着动身。到了那里见了姓牛的,尽管放心,包你干得出一件好事情来,大家快乐个下半世。”(这种话头倒像水浒传中,阮氏三雄等一流人口脗。奇极、奇极。)马扁人答应着,遂自去料理行装不提。

  过了两天,诸事完备。祁茂承居然被他七腾八倒,东吹牛皮,西说大话,自有一般想发财的老官们信以为真。又是大名鼎鼎的牛楚公,也在股东之列,如何不高兴?还只怕一时头里股分招足之后,插不进去,坐失机会。并且这事情办起来非常之体面,直要禀请商部注册。各股东的名字,一齐送到部里存记。因此便有市侩谈起来道:大凡一个平民百姓,容易被人欺负,却是何故呢?就不过官场中各衙门,没有名字可以查考的缘故。(吾知又有一篇奇妙,呕苦人的文字哩。可知此事并非目下之事,决在五年以上。盖当时商部注册,不比近年多见不奇也。)

  

  一日马扁人到了那个所在,便下了最体面的一座旅馆,叫什么“商务旅馆”包了一个外国房间。旅馆主人看他气象不凡,排场阔绰。不是官商,就是富商。哪里想得到是个空子,就是那些高兴说话,爱轧朋友的住客也同他拉拢。内中有位住客姓华,名字叫艮心,说是无锡人。小说盲词中有的三笑姻缘,就是唐伯虎点秋香的那个华洪山,华太师的后裔。据说是次房传派的,是唐伯虎表外甥的子孙了。俗话说的好,叫做三代不出舅家门。他祖上虽是和唐伯虎是表姊妹,称呼并不是嫡亲姊弟,然而终跑不了娘舅外甥的称呼,所以也有才子之目。为因唐伯虎的才情风致,忒煞厉害了,所以传到华艮心身上,还很才气。(既是二踱之后,就该像他的祖上有点踱气才是应分。这个议论断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一定有所本据原有此人,不然那得想入非非到此地步,看下去呢?究竟不知暗指谁。)那华艮心所以目空一世,自命不凡。然而却还佩服他原有些小才情,做儿篇小文章。吟两句香奁诗,也还风流别致,书画琴棋也有些门径,果然抡到现在时代,不愧为风流名士哩。

  这个华艮心,光景有三旬年纪,生得娇嫩,看去还是个美少年,又是善于修饰,衣履清洁,翩翩顾影,很在妇女面上讨便宜。他家里原有点点家私,并且近来又搭上了两个姘头。一个是人家的寡妇,是个老蟹。年纪已在四十之外,既没子女,又无翁姑族长。手里拿着十多万银子的家私,原没用处落得拿来贴汉。还有一个是女校生,虽没钱贴汉子,然而也不要破费汉子半个钱。但不过自己有了这门的学问,瞧着华艮心又是佼佼不群的大名士。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因此和华艮心要好起来。既经要好哩,若是不拿身子来玩些花样,似乎不亲热,到底是隔靴搔痒,摸不着头脑的,于是乎也算姘头了。(奇极之文)姘了倒有三年多点了,其实那女校生今年还只得十七岁,得风气之先,也算达于极点哩。

  闲言少叙。再说马扁人过了几天,牛楚公也接头了几次,差不多已有个眉目,牛楚公的主意不要办这个银行,竟发办一个公司。地步来的广阔,题目又觉堂皇。就是要办银行性质的营业,借公司的名目,也可做的。总而言这,“公司”两字是包罗万象,统括无遗的大名目。马扁人大为佩服,牛楚公的这篇议论,马上写信给祁茂承知道,祁茂承回信到来,也很以为然。并且关照马扁人道:“牛楚公的识见才情,手段名望,胜我们数倍。诸事让他谋划,不过开办之后,只消争一个你是协理,我是总理,银钱权两不落空就是了。让他做个名誉董事就是了。”(天下无此便宜事)

  马扁人自然奉命。次日马扁人又和牛楚公两个,在一个婊子那里叙议。议一回马扁人道:“兄弟同栈房的有个华艮心,他自己原也有钱,并且又搭上了一个寡妇,直有十多万银子的现蓄。这回子同了那寡妇到这儿来逛逛,好不有趣。那华艮心倒很和气的一个人,和兄弟谈谈却还投机。兄弟想弄他几个钱出来,楚翁有何妙法?”牛楚公听了,把灰色的胡须捋了几捋道:“嗄!这个华艮心,有这么的一笔钱在手里吗?但须得想一条绝妙的道儿,一古脑弄出来,才算有本事。”说着又摸拟了一回道:“那寡妇你老哥见过没有?”扁人道:“见过见过,并且也欢喜和兄弟谈心。”牛楚公白着眼道:“嗬、嗬!如此想还容易。这样吧,明儿我到你那里来,可以介绍我和他俩见一见吗?”扁人道:“这个弄起来看。”楚公道:“那末明儿准饭后一点钟撞撞看,一趟不成功,那末两趟。两趟不成功,那末三趟四趟五趟六趟。若要功夫深,铁尺磨成绣花针。有志者事竟成。怕什么,只要不算功夫,不算日子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倒是一个志士)扁人道:“一点钟来,包会不到。他俩都是抽大烟,要抽到天亮哩。大约上火的时际,坎坎起身。顶早须得十一、二点钟,方得精神充足,高兴谈天呢。”牛楚公皱眉道:“我这么一把年纪了,熬不得夜深,最迟不过九点钟要回公馆了的,这个怎处呢?若是没见过他们一面,到底隔膜,定不得妙计。”

  正在踌躇不决,扁人道:“兄弟有个计较在这儿,如今药房里有的叫什么『补血丸』,据说很有效验的。去买上一包,吃了再呼点鸦片烟,提起了精神,抵桩熬个全夜,看这计较还使得吗?”楚公笑道:“看那银子倒还成个数儿,做我老头子不着,试试看也好。”(哀哉老牛他日事败利则归人罪则归己)扁人拿出镀金时计来一看道;“这才七点钟,药房还没收市。我去先端正了『补血』、『鸦片烟』这两种要物,今儿就试试看。”楚公道:“不错,这才是办大事,创大业的作为。若是一味因循,就不是做事体的人了。”(此却至言,普天下同胞都宜记着)于是马扁人匆匆出了那婊子的门,先到一家什么药房去,花两块洋钱买了一大包补血丸,回到商务旅馆。叫茶房去挑了一块洋钱顶上的陈大土烟膏,烟具却现成着,马扁人原也抽几口的。看看还只得八点钟哩,走到华艮心那边听听,却在吃面。两个人合吃一碗,为因起身不多时,胃口还不曾开,须得略略的点了点饥,呼上两三钱大烟,那末吃饭也不过甚么多吃得下。一到了三点钟后,那是渴龙饿虎的一般,别的不要说,就是白炖猪蹄,两个人可以吃三个,这是抽大烟的普通现象。

  休去说他,且说马扁人暇着无事,便打开烟具,抽几口烟。正抽得两三口,茶房送上一张请客票来,却是牛楚公请到福和园去听戏。忙说:“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忙忙的又抽了三五口烟,穿了褂子,招呼茶房锁了房门,走到楼梯边,恰好遇着华艮心,披了一件长袍、着鞋,神气不清似的在那里做什么。扁人忙陪笑道:“艮翁刚升帐吗?”艮心道:“今儿还早,起来了好一回。原想听戏去的,看看等到舒齐了,只怕又来不及了。扁翁出去吗?”扁人道:“兄弟却听戏去。牛大人请的,艮翁有兴一答儿去如何?”艮心道:“内人还没梳头哩,扁翁先请罢,我们是十有八九要明儿的了。”(等到梳头已毕戏也毕了)扁人道:“那末停儿谈天罢。”艮心道:“请,请,请罢!”于是别过,直到十二点钟之后,一点钟将近,牛马二人一块回到栈房。茶房连忙开锁、点灯、冲茶,马扁人把烟灯点了,楚公道:“这补血丸果然有灵验,你方才在戏园里就叫我吃三丸,到这儿还觉精神充足,一点儿不觉疲倦。”扁人道:“呼几口大烟,还要好哩。”于是一齐躺下,马扁人烧起烟来。

  牛楚公道:“华某人在几号里住呢?”扁人道:“这里是十二号。艮心住的是九号,就在对面。”牛楚公又立起走到房门口去望望,贴对面却是七号。楚公便想道:还在那尽头哩,且悄悄的踱过去,只见房门关着,门缝中灯光射出,非常明亮。大约是水月电灯才有这么的光彩,侧耳一听,只听“嗖溜溜,嗖溜溜”的响声。明知是抽大烟哩,又听那女的声浪,微微的哦道:“人前休说生平话,只为生平太不平。”哦了一遍,又是一遍。那嗖溜溜的声音住了,可知一口烟吸完了。那男的说道:“咳,老三的笔墨纯乎性灵,至于见识阅历,也加人等。不过性情古怪点点,弄到现在个样子,真真不平呢,连我也替他抱不平。记得他正月三十闻雷有感,结句是:『天亦怜侬真恨者,声声故作不平鸣。』你想他措词炼句,不与人同,光景是穷而后工了。”那女的道:“这却不然,他的同你却两样的,不是专在小巧上做工夫的,这种句子在我们却常时念念。在他倒不在心上呢,只怕忘也忘记了。究竟是堂皇壮丽的,是他的正经学问。我想老三这人,不过目下吃亏些,久久必定发达呢。须知发的忒早了,到半中间不得不让他委屈几时,不然一顺风得意下去,那知世上风波,人心险诈呢?所谓天欲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看是不是?”那男的又道:“老三处到这种家庭,真真乏味。这倒还是小事情,我却替他很担忧,大凡女掌男权的人家,没有兴旺的,到底要覆灭了才罢,大比小比一个道理的。譬如:国家将亡,必定是女权重了,便有太监拿权。翻完一部二十四史,一个样儿的,没有第二种花样。”说罢着实叹息。又听那女的道:“这倒虑得不差,若说这么的道理,沈北山太史,请皇太后归政的那个折子,说得恳切之至了……阿也这时际老三还没来呢?”那男的道:“光景不来的了,你想的法子却很不错。若是说明白,我们照应他,他决不肯做的。这么样的圈过来,一来投其所好,二来是我们求他的。爽爽快快划出五万银子来交代他,在我们却不想赚钱,情愿折掉了才安心。然而他做起来,倒是赚钱的分儿多呢。”那女的道:“若是赚钱,尽他拿去。”那男的道:“他哪里要嗄!这个慢慢的再商量罢。”

  那牛楚公听到这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那老三不知是谁,喜的是华艮心同那寡妇却是慷慨非凡的人,一出手就是五万,而且情愿折本,不愿赚钱。得能弄上了手,委实是个好户头,(只怕到了二位身上,户头就不好哩。)连忙回房里。扁人已抽了三五口烟哩,道:“哪里去了好一回?”牛楚公悄悄地把方才听得的说了一遍。又问:“他们所说的老三,你可知道不知道?”马扁人沉吟一回道:“大约就是此人了。”要知说出哪一个来,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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