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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一士作色二士失色 非路為权惟财有权

黄金世界 碧荷馆主人 4254 2022-05-01 21:16

  

  建威说到寧商所以袖手,所以敢首犯清议,别有一个原因。

  图南愕然问道:「可是寧商与外人别有秘密交际麼?」念祖道:「想未必然。殆由好货之心,胜於好名之心,公理既不敌私情,清议自非所顾了。」怀祖道「中国人讲私德的尚多,能知公德,知之又能实行之者,要无几人,寧商自亦不免此病。」建威道:「秘密交际,尚无所闻,弟不敢妄言。好货的心肠,岂独寧商?公德之不明,又岂独中国人?如彼外人,若真是讲公德,还肯薄待华人麼?」念祖道:「我数人所揣,既皆不中,兄所谓原因又何在呢?」

  建威道:「爱亲者不推以爱其邻,爱邻者不推以爱其乡,爱乡者不推以爱省郡,爱省郡者不推以爱其国。其初各守家室各居田井,隐隐已种下省界的恶因。后来二叁志士,见政治之腐败,思大有所改革,苦於无所着手,乃退而谋地方自治。至今并未得志,却因是将省界两字,如在入人脑中,又添上一重刻画。故寧商為其公所,不惜解囊醵金,以养罢工之工人,俾之安心,不以饥寒易志。抵制的发现,在我辈认為同胞全体公共之利害,在寧商目中,只见多数之粤人,少数之闽人,与彼无所关涉。既无关涉,我辈谓彼為袖手,彼方自谓守分,我辈谓彼為犯清议,彼且谓我為谬谈。推原其故,皆由先有省界的恶因,才有破坏的恶果。若然,外人种种凌虐粤人者,以施之於彼寧人,一经有人发其覆,抉其假相,彼寧人之死争力拒,恐犹胜闽人、粤人万万哩。」

  怀祖頷首道:「此论可谓推勘入微,但目前大局,决不是一省一郡所能支撑。既已种是恶因,若不急急融化,后来现生的恶果,尚不知如何景象哩。」去非奋然道:「南越慰佗,何遽不若汉?我粤人便当联合闽人,破釜沉舟,与外人十年二十年,永远争持,不废禁例,决不甘休。」念祖击节道:「豪哉去非!凡為男子,凡為闽粤之男子,皆当諦听斯言!」叁麻子摇头晃脑道:「是呵!不拼着剜些肉,滴些汗,无头无面,就此解散了,不要说给彼国笑,也不要说给别国笑,先要给省港两外的苦力笑歪了嘴呵。」

  怀祖道:「省城的苦力也有什麼事?可是不代外人上下货物麼?」去非道:「不上美货,初议抵制时,确也有这一条,后来并未实行。且美货不尽装於美船,非商家殆难分析。既有定货的商人,工人又不能尽辨其為何国之货,即实行亦属无济於事。」建威道:「此条利少而害极深,不实行倒是万幸。但省城苦力究竟做些什麼事呢?」图南道:「美兵部大臣不是到过上海麼?后又从上海到我广东。」

  建威道:「塔君以不满工约為我同胞所礼重,但据传闻,彼於商界学界或者犹不致过相歧视,若我同胞之為工人者,亦復多所厌憎。故自其到上海后,遂令人悵然失望。不知后到广东,曾有所发表麼?」去非道:「塔君到省,节度适卧疾,命属僚款待,席间不过说些酬应的套语。悬揣其情,彼以外人言外人,决不能谓华人是外人非的。但我苦力家得知港中前事,已先互相警戒,学界中又有叁数有暗中游说,遂益人人以為外国人之舆夫為耻。塔君抵埠,也几乎不能上岸哩。」

  建威叹道:「感情之厚薄,真正勉强不来。我独不解,今之商人,何竟工人之不若?彼辈不自耻,我转代為厚顏了。」

  图南长吁几声,徐徐发言道:「商人不足责,我责官吏。小吏不足责,我责大吏。寻常大吏不足责,我责广东号贤者负时望之大吏。」

  

  图南又道:「此事起因,是由彼领事行文,指名提倡抵制的两人的姓名,谓為可恶,索请提究。兄等试想,彼国之工党以前集眾演说,排斥华工,我公使领事何尝过问?后来彼国之新宪法,明定公家不僱华人為职业,彼国之工党相誓不用华货,以為政党商党助。立禁约之报酬,我公使领事又何尝过问?今我於叁十作餘年后,张皇奋激,又且空言多,实事少,彼领事乃遽不能容,苟其自省,能无内惭?我广东之大吏,熟闻我粤人呼天吁地,不能出一谋,画一策,拯我粤人。又并不敢备一纸书,詰问外人,尸位素餐,已是辜恩溺职。今因彼领事一言,承命不遑,急急授意属僚,捕我同胞,致之於狱。弟千思万思,不解外人何德於大吏?我粤人又何仇於大吏?乃忍心害理,一至於此!」

  怀祖叹道:「晚近官吏,虐民以媚外,是其长技。若问何心,不过是保全禄位的心肠;若问何理,不过是长享富贵的道理。德可為仇,仇亦可以為德,颠倒反覆,总不出名利的圈子罢了。」建威道:「两君现在尚在狱中麼?」去非道:「此事发现后,我同胞為之哗然。虽势力不逮,无如彼领事何,无如彼大吏何,而道路以目,谤言繁兴,大吏亦有所闻。殆自知其顏之过厚,故两君未久即出。然為公眾求便利,所志未遂,先自受数日之不利,且不在外国而在中国,不在商埠而在内地,两君可谓不幸!」建威道:「是岂独两君之不幸,固我同胞全体之不幸,时事至此,尚復何言!」

  只见张氏自内仓皇走出,谓怀祖道:「适闻陈姊所谈省港的情形,竟尚有如上海。甚至居东游学之同胞,亦时因此事与彼中人相抵牾。从前尝有人谓苟行抵制,则诸国皆将助我,吾辈私议,早知其為无根之谈,再证以今兹所闻,益见其谬。大约除自求外,断断无人可求,除自助外,断断无人能助。乃闻图南先生亦復改主改约,不知仅為商人学生谋,抑兼為工人谋?如仅為商人学生谋,则旧约本无苟待的明文,如兼為工人谋,恐非改约所能有效。」

  图南道:「鄙意改约当為工人谋,必将禁例所尤苛尤酷者,明着於约,概令剔除。虽自知今日之约我可改,明日之例外人又可添,始终不能获济,但為废例之议,累言而不见信於人,将伯空呼,孩拳莫奋,不得已降格相求,冀有万一之效。犹為废约风潮所排沮,卒不相入。今已废然自退,不復与叁五少年,轻相饶舌。会值路权之说,纷腾一时,投身其中,飫闻达官长者之绪论,艰难曲折,尤异寻常,措施之间,允难满意。比来意气消沮,颇思杜门息影,自娱岁月,不復预人间事了。」

  怀祖道:「弟与建威专诚一致,為抵制效奔走,第闻直省互争路权,却未深知其详。」图南道:「我粤人言粤。路之大者凡四,九广為一路,潮汕為一路,省澳為一路,最大则為粤汉,貲本先贷之美人,美后售於比,粤人以其违背合同不得转售之条,起与湘人、鄂人合办争执,收回自办。其时外人已经动工,既议自办,所有该路各项工程,外人必向我索偿,事理至明,无待再计。故下手第一着,即当筹划资本。乃叁省人士,议论纷紜,久而未定。最后粤人创议,分省各办,援引轮船叁公司以為前例。」

  建威诧异道:「第闻芦汉铁路名為比资,实则俄法於其后,外人办中国路,犹能合本共谋,我华人自办之路,又是同一界线,如何要分什麼畛域呢?」

  图南道:「正為是故,我粤人亦有异议。然二叁主持之巨绅,别有隐情,我足深责。且并非一成不变,将来境过情迁,或者仍归合办,犹不可知。所最难解者,以叁省官绅商之财力,首期偿费叁百万,不能自筹,犹必出之於借。」

  怀祖道:「叁百万之巨貲,双须全数实银,或者一时不能凑集,因发借券,向民间告贷,是亦欧美常行之例,毋足為奇。」图南笑道:「怀祖兄以為是我国民所借的麼?咳!息借哩!昭信股票哩!绅富捐哩!皆以借始,以捐终。信用久失,是万万不能募集的。然叁省凡若干州县,何县何地无积存的閒款,每县酌提万金,不足则绅商济以私囊,又不足则公家助以官本,叁百万实银,悉索敝赋,何致竟尔束手?」建威道:「目前公家之掌度支者,无一人不仰屋,无一省不罗掘,安有餘力傍顾路政。图南兄这一策,恐不可行罢。」

  图南道:「他款姑不论,如存典生息的银两,何妨提归铁路,令其承认息银?不过公家恐铁路投本在一日,收利不可以岁月计,挹彼注兹,寧无顾忌?公家尚且有顾忌,私家自然而然要怀疑观望了。迨至外人承认撤销合同,亟须划拨偿款,以待签定。处此间不容发的时候,粤人熟视之,湘人、鄂人亦熟视之,袖手默坐,听命於大吏。大吏亦不闻有能筹全局,防后患,乃出於借。借又不商之民,乃商之外人,商之外人,又不於其私人,而於其政府。」

  怀祖道:「我闻芦汉為贷外款,故一切管路管工的权利,尽举以授外人,虽有督力,不啻傀儡,其下虽有总办、文案、收支种种的名色,不过大傀儡外又添无数小傀儡。在外人以厚薪為报酬,在若辈只可称為蚀本的蠹虫。粤汉这条路,费如许唇舌,如许时间,久而久之,却只定了退狼进虎的计策。大吏不足道,叁省人士竟又睡熟不成?」

  图南道:「此番贷款正约,只订明抵款的专税,还款的年限,管路管工等项未提一字,与通常借约无所出入。但既指明為赎路之用,万一将来还款不能如期,粤汉这条路便难脱然於借约之外。」

  建威点头道:「若至彼时,以政府与政府交涉,视彼之以公司出贷者,利害相差,不啻十与百的比例,怎不令人毛发俱悚哩!」图南道:「传闻正约而外,别有密约,就是指的路工。以理度之,自当不宜有此,万一果如传言,譬如以彼易此,前者轰轰烈烈,以爱国倡天下先,如今思之,只算是个儿戏,可堪浩叹麼?」

  建威道:「於此不能不服日本人。彼之初造铁路时,政府贷之外人,其民哗然,迫令还款,卒以已力,先成七十里,尔后渐推渐广,几遍全国。论其区域,不过我一大省,论其丁口,不过我百分之一,何彼举事若是易,何我举事若是难?借镜对照,不必论再兵力的强弱,军事的胜负了。」

  图南道:「抵抗外力的思想,日本人固强,中国人也并不弱,即如川汉,处於英法两大的旋涡,卒能毅然决然力為排斥。因是,如赣、如浙、如皖,相继并起,其后来究竟,虽犹茫茫,若仅就现在说,大都并志一心,不肯丝毫借助外人,且推此心以及於省界。至有该路股票,不在本籍人的手中,即不承认之议,其排外思想之强弱,可以想见了。」建威道:「一省疆界,每与他省犬牙相错,若两路能衔接,犹可勉强划分,若在此為乾,视一里犹急,在彼為枝,视百里犹缓者,省界一分,各相逆阻,还是半途中止,还是用强权侵佔?若主中止,路未完则利不厚,且将得不偿失;若主用强权,一国之内,自生残嫉,设有坐乘其敝者,将如之何?图南兄,这省界两个字,万万不是好事呵!」

  怀祖、念祖同声说道:「必以一省的财力,办一省之事,若然此厚彼瘠,厚者不能助瘠者,必将坐废,这事如何可行呢?」图南道:「话虽不差,彼赣人、皖人、浙人所以為此说,亦自有他们的苦心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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