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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回 辟邪巷丽卿悟道 资政殿嵇仲安邦

荡寇志 俞万春 21767 2021-01-22 08:49

  

  话说陈丽卿闻知猿臂寨磁床压碎,大惊垂泪,大有不忍弃舍的意思。希真急忙劝止道:“吾儿何必如此,万物无常,人生有尽。就是天地也有毁坏之事,何况这点点玩好!”丽卿道:“这磁床是最难得的,如今压碎了岂不可惜。”希真笑道:“既已压碎,你待怎的?不要痴想了,且吃酒罢。”当时便开发了来使,重整杯盘,三人再饮。丽卿又自言道:“这班男女真是可恨,难道墙要倒了,不留心看看。”永清道:“这也不关他们不小心,自是成毁有数。如今既已碎了,多说亦是无益,只好罢休。”丽卿道:“罢休是只得罢休……”永清忙接口道:“卿姐,我们且说别件事。”希真看他二人说话,只是捻髭微笑,不发一言。只见他们二人你说我谈,有时同希真扳谈,希真只是随口答应。永清不觉说了猿臂寨,便提起那年怎样的经营,某处有炮台,某处有燉煌,某处有砖城,某处有土闉,如今却归他们在那里镇守。丽卿又说到寨内怎样的华丽,某处是亭台,某处是楼阁,如今也归他们受用。

  希真听到此际,便叫侍从人退去,便对二人道:“你们都随我到箭厅上来。”夫妻二人都随了过去。希真居中跌坐,便问丽卿道:“此地是何处?”丽卿道:“是箭厅上。何须问?”希真道:“你那年割高衙内的耳朵在何处?”丽卿惊道:“爹爹怎的健忘?”一面指着亭子说道:“就是这里。”希真道:“你杀魏景、王耀在何处?”丽卿笑道:“爹爹帮孩儿在廊下动手。今日好道醉了,都不记得。”希真道:“我自不醉。我因坐在此地斫婆迦派(cārvāka)即“顺世派。,不见游廊,故问你。你既说游廊,游廊在何处?”丽卿大笑道:“爹爹既不看见,孩儿领了你去。”希真道:“飞龙岭、冷艳山、风云庄、猿臂寨等处,我同你在此地都不看见,你可领了我去看。”丽卿道:“此刻飞也到不得。”希真道:“为何说游廊要领我去?”丽卿道:“路近。”希真道:“路近为何同飞龙岭等处一般看不见?”丽卿道:“我的爹,摆在眼前,自然看见;隔了一层,自然没处看。我们此刻都到游廊下,便连这箭厅亭子都不见,岂不是一样?”希真道:“却又来,你此地不见游廊,同到那游廊不见此地一般,然则与飞龙岭同一不见,何故去分他远近?你们二人方才说话,忽想到猿臂寨就在你眼前,你何不由猿臂寨想到此地?”丽卿道:“我的老爹,怎地这般缠不清!身子到的所在是真的,想的所在是假的,想到那里都在眼前,分他什么远近?”希真喝道:“倘没有你的身子,何处是真的?”

  丽卿、永清都吃了一惊。永清道:“卿姐,泰山点化我们,洗耳恭听。”希真道:“你们都不要执着了。你道这箭园便是你的,那日玉郎说得好:人生无百岁。这箭园却不肯同你都尽,怎见便是你的?且不必等到百年工具,社会经济结构,阶层、法律和艺术、宗教、科学四个,你到了游廊,这箭国亦在天涯,与你无涉了。不但此,我们三人在此,都是因缘遇合。你深恨高衙内,他如今已死,与你何涉?你同玉郎打得火般的热,一旦大地分张,他不能顾你,你不能顾他,那时与高衙内何异?恩仇岂不都是假?又不但此,玉郎还隔你一层,他人打玉郎,你身子不知痛疼,杀玉郎,你未曾死。至于你这身子最亲近的,你舞剑使枪,诸般服你使唤,一旦地水火风各自分散,他就不来理你。你今年二十五岁了,你想二十五年之前。你在何处?那时晓得什么是梨花枪?什么是宝剑弓箭?什么是空手入白刃的诸般武艺?颠倒说我醉,你们却一世不曾醒!”

  夫妻二人听罢,冷汗如浴,说不出话来。希真又道:“当年高行内调戏你,受过的闷气何处去了?逃难时受过的惊惶何处去了?一切战场鞍马,汗血风霜“直线性和片面性,死板和僵化,主观主义和主观盲目性就是,受过的辛苦,何处去了?可见已往之我都已变灭,只剩得今日的荣华富贵;今日的荣华富贵,岂就永不变灭了么?茫茫浩浩,大化无情。电卷风驰,谁拉得住?略泛泛眼,我们三人都不知归于何处。如今这张磁床,你们看他成功,今日忽然消灭,就是眼前一个式样。”夫妻二人都恍然道:“我们也时常念到这里,只是没摆布处,强他不过,只好由他变灭。所以我们在先推锋陷阵,不顾性命,料得终必变灭,落得变灭得好些。”希真冷笑道:“战场上不过变灭得轰烈,富贵中不过变灭得安耽,同是变灭,分甚好歹?我如今自有不变灭的妙道,你们不来问我,教我怎说!”

  夫妻二人大惊,一齐跪下哀求。希真道:“同是会中人,不必瞒你们:色身终须变灭,法身万劫不坏。何为法身?真性、慧命是也。吕祖云:命须传,性可悟木讷近仁”(《论语·子路》),始有崇尚“刚奖的倾向。孟,入圣超凡由汝做。三教虽然并立,而儒教最大。儒能入世治世,又能出世。仙怫二家只能出世。然以打破生死为事,则仙佛二家最切近,故好长生者多归二家。不知儒家亦有长生之术,其法身与仙佛无异,人不留心。孔孟二圣悲悯天下后世,性理而外,只论经济。其经济仍从性理中流出,而真性处间或流露一二句,见仁见智,令人自悟。”

  看官,须知此段言语,并非希真嚼舌,亦非仲华杜撰。但此中之理,一二句也交代不了。今日说此书学”中的“陈亮”。,只管把这话说下去,知音者谓我是深谈,不知者以我为辽阔,不如把希真的言语,权且收起。只说当时祝永清、陈丽卿夫妻二人,只顾哀求不已道:“求大仁大慈与我等做主。”希真道:“做主要你们自己,我不能代劳。我只好与你们引路。我如今已入仙教,此条路熟谙,引了你们进去罢。但只是天律严重,不敢妄泄。我今看你们二人都夙根不凡,因缘已到,我亦何忍隐讳。待选个吉日,焚香告天,再告了我的本师张真人,我将周天进退火符抽添,都传了你们,便从慧命先入手。但是你们慧命成功之后,切须了悟真性,务要十分圆明,不可稍有懈怠,致再堕落。”夫妻二人叩头顶谢不已。希真又指着丽卿道:“只为你这孽障,误了我七年的路程,这也是前定的数。今日大家休息也。”

  

  过了几日,希真教二人同进净室。希真焚香证盟,步罡踏斗都毕,便升座跌坐,祝永清、陈丽卿都参拜毕。希真便将大小周天火符都传授了同一看作思维对存在的静止的、照像式的反映,是抽象的同,二人拜谢。出了净室,外面忽报进来道:“越国府差虞候来禀紧急事。”希真道:“着他进来。”那虞候进来禀道:“忠智一品夫人刘于昨日三更归天。”丽卿放声大哭。希真喝住道:“你又糊涂了怎的!”丽卿笑道:“真个忘了。”希真对虞候道:“晓得了,你先回去。”虞候去了。

  三人缓缓的吃些饮食,慢慢的换了衣服,都到越国府来。此时天彪出使已回,正在府内,闻希真到来矛盾,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把中国建设成一个强大的社会主,迎入里面,听得哭声聒耳。只见那刘慧娘梳妆严肃,垂眉闭目,面色如生,端坐在当中。许多人围着,哭做一团糟。云龙含泪迎着希真道:“周身还火热的。那日的事,老伯说不妨,今日还可不妨么?”希真笑道:“他大事已毕,你只管要他活在这里做甚?”云龙闻言甚是骇然,想道:“恁的同他有仇!”希真上前,止住了众人啼哭,刚把他头发打散,两路分开,露出囱门。希真拱手笑道:“贤甥女,恭喜!你时常对我说,七层宝塔只剩一顶,今日完功了,可喜可贺。”又见他手里还拿着日常用的一把钳儿,一柄锤儿,希真劈手夺来,丢去一边,喝道:“你还把持着他则甚!”遂说偈曰:

  “无丹无火亦无金,抛却钳锤没处寻。还你本来真面目,未生身处一轮明。”

  说罢,丽卿上前拍他的囱门,叫道:“秀妹,化也,化也!”那慧娘端坐不动。希真道:“咦!”又对他念了些真言,慧娘只是不动。丽卿又要去拍,希真挡住道:“不要只管催他,我知他的意了。”遂喝道:“贤甥女听我的话!此地不是你卖弄阳神的所在,你要去便去,不可惊了大众,弄得他们如醉若狂,将来一盲引众盲,相将入火坑,都是你的罪孽,你可省得么?”只见慧娘的尸身,把头连点了好几点。众皆大惊。丽卿又拍着叫道:“化也!”只见慧娘颜色顿变,豁地囟门十字分开,霎时间身体冰冷,气息俱无,果然化了。希真对众人道:“你们这番只管哭罢。”众人被希真一番做作,倒弄得哭不出来,都问希真道:“这是何故?”希真道:“什么河故井故!贤甥女顿渐两路都到了尽头,他已虚空粉碎,只等我来,他就要大显神通而去。是我不许他如此,他悠悠的走了。个个人能学得他来,还说什么。”

  众人方才明白,转悲为喜。只有云龙兀自痛哭不已。永清上前劝解,云龙一面哭,一面说:“总然生天,人世却不能再见。何不就教他显了神通,也教我好放心。”希真未及回答,天彪高叫道:“痴儿子,不要着迷了!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不必悲伤,也不必欣羡,你读儒书,可晓得孔子曳杖、曾子易箦的故事?”云龙道:“晓得。”天彪道:“却又来,你能做到那个地位,岂逊于他们?他又不来惊大众,各人走各人的路,由他去休。”希真回顾永清、丽卿道:“我那日说的话何如?”永清、丽卿都点头。天彪称谢希真道:“费仁兄盛心。但小媳如此全归,棺木不便盛殓,只好用佛龛罢?”希真道:“也不必,我教他自来收拾。”便走出天井高叫道:“刘慧娘,你自赤洒洒地去了,这幻壳还留着他做甚?”不多时,只见慧娘的幻壳口里、鼻里、眼里、耳里都冒出火来,焰腾腾的把四肢百骸脏腑毛发化得干干净净,归于太虚,一毫不见。却又奇怪,周身衣服做一堆儿脱落,连线脚都不焦。这叫做戒火自焚。后来的和尚道士学他不来,只于死后堆起柴来硬烧,这叫做死尸该晦气。天彪具棺木将衣服殓了,率众人举哀行礼。希真等辞别回去。

  天彪一面申奏天子,只说病故。天子亦震悼不已,降旨追封忠慎淑惠楚郡开国县君忠智一品夫人,又赐御祭一坛,坟墓准用禁器,又造公主赐吊。天彪、云龙都上表谢恩。

  过了几日,希真上表再三乞体归山。天子留他不住,只得问道:“卿要入何山?”希真道:“嵩山。”天子道:“乃祖陈希夷先生华山成道,你却为何爱嵩山?”希真道:“嵩山近帝都。”天子叹息不已,遂传旨饬令该处地方官,择嵩山吉地,建造一座忠清观,送希真到彼修炼。希真谢恩,就天子前缴了辅国大将军、鲁国公的印信。次日,祝永清、陈丽卿亦上表乞休,随希真去。天子不悦道:“陈希真有言在先,朕已应许。祝永清年正富强,正当报效,何得亦要退闲?朝臣都如此效尤,成何体统!”传旨申斥。永清不敢再奏。丽卿又上表奏道:“臣妾系女流,战阵之外,一无所长,叨沐圣恩,过分逾格。今臣妾父希真老而无子,臣妾不亲侍朝夕,实为魂梦难安。臣妾夫祝永清,哀臣妾之请,亦无异言。伏望天慈,听许乌私。设或天威有事四夷,臣妾犬马余生,报效有日,临表涕泣。”天子念其诚悃,竟批准了。

  希真、丽卿都入宫谢恩辞驾,转来收抬行装。祝永清叹道:“泰山与卿姐都脱离尘俗而去,惟有我无此福缘。”希真道:“非然也。官家如此倚任于你,你岂可负恩?虽要出世修道,也不可乖背伦常大义。如今你已受真传,只须刻刻不忘,先将炼己工夫做起来,因缘到了,自有脱离之日。”永清领诺。

  次日,希真、丽卿都束装起行,天子命众公卿祖饯。那丽卿已改道始打扮。众人都道他们年少夫妻,不知怎样分别,那知全然无事,都喜笑颜开。此时郊外一片热闹,自不必说。众人送别回去,独天彪父子又送他们父女一程,到了地头,各自分别。天彪领了云龙回去。

  后来云天彪匡辅天朝三十余年,治绩昭彰,享寿八十四年而终。史馆中名臣、儒林两传,均载其名。云龙从父阐扬儒教,亦名列儒林。祝永清勤王事四十余年,告老退归,隐入浙江西湖韬光山,修养丹道,终成正果。

  话中单表陈希真同女儿陈丽卿辞朝起行,身边随从只有一个尉迟大娘。其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个丫环,在京中伏侍永清,都不同行。当时两主一仆,取路嵩山。所过州县一切迎送礼仪,不必细表。不日到了嵩山,只见那所敕建的忠清观,已在那里并工剙造,希真、丽卿且在就近道观中暂住了。

  不一月,忠清观告成,希真与丽卿进去。只见三间三清正殿,两带游廊,进去三间精舍,两座厢房,后面一所小园,一副厨灶。基址不大,却装折得十分精雅,都是地方官遵旨干办的。希真叹道:“天恩深重如此,真无可报答也。”地方官送希真父女进了观,又拨二名道童来观服侍,县官回去。希真自与丽卿在现安息,道童担水挑柴,尉迟大娘料理厨灶,青山绿水之间,别具幽闭逸趣。希真在观内,日日修炼内丹,根基既固,传授又真,精进勇猛,十月之久,大周天火候已全。丽卿亲受指示,路程早已熟悉,且只修习些筑基工夫,有时出观外观玩山景,苍松云树间,逍遥闲游。端的是白云深处隔断红尘,一切扰累摒除净尽,心境安闲,工夫自然纯熟。希真见他如此用功,也甚欢喜。

  光阴迅速,倏已三年,希真早已功成行满,便对丽卿道:“我明日将去也。”丽卿道:“爹爹到那里去?”希真道:“我去庐山访本师张真人去。”丽卿道:“爹爹去了几时再来?”希真道:“我来则决定来,到则实不到。”丽卿吃了一惊,恍然大悟。希真便携了书剑,离了忠清观,飘然而去,从此杳无消息。

  且说陈丽卿自送他父亲希真去后,不上半年,便遣去了那两个道重,也辞别了忠清观,携带尉迟大娘,到天柱峰下,筑一茅庵隐居。除侍仆尉迟大娘外,只有烟霞作伴,猿鹤为邻。先是嵩山南首有一离宫潭,潭内有条赤龙作怪,时常出现,伤人性命。希真在时,丽卿曾请希真用法斩除了他。希真默观因缘,知此龙须女儿来驱除,所以自己不动手。及至去庐山时,将都箓大法、乾元宝镜、大周天火符,尽传授了女儿。那丽卿又费了许多苦功,祭炼了那口青錞宝剑,方才到那离宫潭,运飞剑斩了赤龙,除了一方大害。众百姓感激,都称他为救苦真人,到忠清现里布施供奉,络绎不绝。丽卿恐累了道心,故此避居天柱峰下,一意修持,遂圆满大周天火候,圣胎已成,婴儿已能出现。他却把细,不敢远行,只在草庵前后演习,行那三年乳哺,以待阳神坚固,忽被人踪迹到来。

  原来天柱峰有一条小径,两边藤萝峭石,云路湾环,接到一座溪桥。这日尉迟大娘出来临溪汲水,忽见一老妇人在溪边,一面哭一面寻觅物事。尉迟大娘认识是忠清观的旧施主,正欲闪避,已吃那老妇人猛回头看见,急忙拖定了,问丽卿去处。尉迟大娘不会说谎,便老实说出来。那老妇人只道而卿仙去,忽闻得他还在山中,喜出望外,便随着尉迟大娘,直到天柱峰下草庵里来。一见丽卿,跪下磕头无数,放声大哭,口里只叫:“活菩萨救救!”丽卿忙问甚事,那老妇人带哭带说道:“活菩萨还在这里,求活菩萨慈悲救救!”丽卿道:“端的甚事?”老妇人道:“老身年纪七十,只有一个孙子,只他一脉相传。如今患病要死,起课的说要到这里溪边来,寻株九死还魂草,方好救命,如今又没处寻。可怜那些医士先生,都说大命只有三日了,求活菩萨救救!”丽卿道:“阿呀,老奶奶错了,我又不会医病的。”那老妇人只哭着磕头,口里不住的菩萨救救,师父救救。丽卿老大不忍,却又没摆布处,便叫:“老奶奶,你且起来。”便想到都箓大法本有咒水治病之法,只是不曾见父亲用过,自己又不曾试验。想来却只有这条路,便对那老妇人道:“我救便有一法救你,如果灵了,却不许外面声张。”老妇人听了,欢喜非常,磕头不迭。丽卿便叫尉迟大娘取碗净水来,念动真言,嘘了生气,着老妇人持去。次日,那老妇人欢天喜地的进来,叩头拜谢。原来孙子竟忽然全愈了。丽卿也代为欢喜。

  不料此事一传两,两传三,哄传开去。不消数日,那班乡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齐哄到天柱峰来。张家求保福,李家求保寿,把一所清净茅庵,忽变作香火神庙。丽卿叹道:“我此刻还未到普济众生的分位,如何在这里与他们打混?万一自己真性把握不定,忽然失足,悔之晚矣。”当下且任众人兜缠了几日。

  这日,那溪桥东村有一富户,为其亡父设醮迫荐,想到丽卿是个真修成道的人,所念的经卷,必然有益,便来求丽卿念些经咒。丽卿应许了,又道:“难得你们这般敬重我,我明日亲自来一遭。”那富户喜出望外,口里说道:“要屈动师父亲身劳驾,实在罪罢,如何敢当?”丽卿道:“这有何妨。”富户拜谢而去。丽卿对尉迟大娘道:“我寿限已终,明日黎明我要去也。你可去通知溪桥西村那些施主,好教他们来安殓我。我无可保佑他们,如今与你一颗丹丸,你可投在溪涧中,教他们饮了这溪水,都去病延年。”说罢,便取出一颗丹丸付与尉迟大娘,教他出去报信。尉迟大娘听罢,大为惊讶,一面接了丹丸,一面问道:“姑娘方才说明日要亲自到东村去,怎么又教我西村去报这个信?”丽卿道:“你休要问我,我明日决定要去也。”尉迟大娘道:“姑娘还是真话,还是假话?”丽卿道:“我说什么假话!”尉迟大娘听得丽卿认真要死,止不住泪如泉涌。丽卿道:“你何必如此,你服侍我多年,情分深重,我教你一个养形法儿。你回东京去尽心修炼,倘能道心坚勇,可以证个小果。若只不过泛常修习,亦可寿登百岁,尽终天年。”尉迟大娘跪下听教。丽卿细细教了他一番。尉迟大娘叩谢了,当时走出溪桥,将那丹丸投入水中,便取路到西村去。到得西村,天已薄暮。尉迟大娘左一家右一家的去报得来,早已掌灯。尉迟大娘回去不得,就歇在乡村。

  次日,西村人家一大群男妇,随着尉迟大娘到天柱峰茅庵来,只见茅庵门只是虚掩着。众人推进去,直进后楹,只见丽卿换了新衣服,枕着右胁,卧在床上,面色如生。众人看了,都疑惑起来,走近前去一看,早已气息全无,浑身冰冷了。尉迟大娘放声大哭,众人中有几个老妇人也哭起来。有一半人都骇异嗟叹,便商议市棺盛殓,茅庵中乱哄哄的忙了一日。到了傍晚,已将丽卿尸身完殓入棺,尉迟大娘哭拜了。众人都个个叩拜讫,各自回去。只留着两三个人,同尉迟大娘伴灵。

  到了次日,尉迟大娘对众人道:“东村人家也须得报信与他。”众人称是。尉迟大娘便去东村,先到那富户家里报信。那富户听了骇然道:“奇了,他昨日亲到我家来诵了七卷清净经,又用了午斋,午后还往各处一转,方才去的。怎么说清晨就死了?”尉迟大娘听了也自骇然,道:“奇了,昨日灵灵清清送他入棺,西村人都在那里送殓,敢道是做梦不成?”登时一村人哄集拢来,都道:“昨日午后尚兀自看见他的,怎么说清晨已死?”个个不相信,便一齐奔到天柱峰茅庵里去,只见西村人已都在那里跪拜祭献。两村人相见,各道缘故,互相诧异。西村中有几个不相信的说道:“怕他是假死不成?”东村人道:“我们敢是说谎不成?”两边争执了片时,便道:“我们且开棺来看一看。”大家都说有理,便启棺一看。只见衣衫宛然,并无尸骨。大众惊异,以为成仙成佛,议论纷纷,便去县里报信。县官据实上详,转奏朝廷。天子、诸臣一番叹息,遥加封号,都不必细表。

  只说当时东西两村人,共将丽卿衣服入棺,封好,安葬了。又将那座草庵地址,改造了一座观院,供奉丽卿神像,香火不绝。尉迟大娘不愿入京,便就终老观内。后来两村人家都个个寿考,无八十以内之人,皆由饮丽卿神丹灵泉所致也。看官,陈丽卿一生事迹交代已毕。若务要追究仙迹,且待《荡寇志》完了,再看百年后结子。

  且说张叔夜自平灭梁山之后,位晋三公,秩隆太傅,天子十分隆重。一日,圣驾御资政殿,特谓张叔夜道:“朕藐躬凉德,赖尔等臣工,匡扶不逮。前次梁山盗起,横扰有年,幸卿等为朕分劳,扫除匪迹。但子孙坐享承平,积久须防生玩。况高俅、童贯、蔡京等在朝日久,难保无引进余流,倘后日故智复萌,岂非贻患。趁此整饬之时,贤卿尚须筹划万全,俾国家景运常新,苍生永奠。”叔夜奏道:“臣才本疏庸,性兼拙滞,荷蒙圣上优容,宠加拔擢,清夜自思,愧无报称。前次梁山弭患,实赖该武臣云天彪、陈希真等勇敢有为,该地方官徐槐首先拔帜。臣叨陛下洪福,随众成功,滥邀赏赉。今蒙圣谕,筹及万年,仰见睿鉴洪深,无微不烛。臣世蒙宠渥,敢不竭尽棐忱。伏思君者,民之归也;民者,国之本也。观民心之归化,由君德之建元。陛下天纵圣明,励精求治,私昵不干政柄,则朝廷无幸位之臣;玩好不扰聪明,则左右绝夤缘之路;本慈祥以总庶狱,则囹圄之冤抑无闻;尚明察以简群僚,则朝野之贤能竞进。此诚夙夜宥密,以为亿万年丕丕基也。一人建极于上,则庶尹承流于下。仰承圣德,共肃官箴:勿以升平久享,而学校视为具文;勿以寇患久安,而操演渐成虚务;勿谓国课宜充,而频谋加赋;勿谓下民易虐,而苛弊烦刑。凡百臣工,各勤职守,率真办事。如有贪酷疏茸之官,责令该上司立时斥革。大员互相参劾,不得稍询私情,亦不得藉词滋累。所贵责成各宰臣递相查考,振刷精神,毋自暴弃。至于保甲之法,弭盗之方,各宜率由旧章,认真办理。应请圣上申谕中外,即以梁山事务为前鉴:为武员者,当以云天彪、陈希真为式;为地方官者,当以徐槐为式。其或藐视晓谕,仍前阘茸,立于重惩。臣鄙俚妄议,伏乞圣裁。”天子闻奏大悦,道:“卿言实为国家攸赖,速着京外各地方遍行示谕,实力遵行。”叔夜谢恩退出。不数月,内外颁诏,声震海隅,共见圣君、贤相郅治无为,从此百姓安居,万民乐业,恭承天命,永享太平。

  结子牛渚山群魔归石褐飞云峰天女显灵踪

  话说那嵇仲张公,统领三十六员雷将,扫平梁山泊,斩尽宋江等一百单八人之后,民间便起了四句歌谣,叫做:“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这四句歌,乃是一个有才之士编造出来的,一时京都互相传诵。本来不是童谣,后来却应了一起奇事。

  这事乃在江南平南府,府城北面燃犀浦上。原来这浦名牛渚浦,浦上的山名为牛渚山。山有一谷,尽是乱石,大者五六尺许哲学发展中的伟大变革。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同德国古典,纵横谷内。有那些好事探奇的务要进去,往往跌得头破血出,因此名为不平谷。这不平谷虽是人迹难到,却无甚鬼怪。自梁山一百八人伤缺之后,这谷内起了一团黑气,后来渐渐大来。及至梁山破灭,宋江正法,这团黑气竟大如山谷。有时冒出谷外,却只在阴夜里。至于青天白日之下,并无影迹。只是吓得那班居民日日提心,时时挂胆。

  原来这牛渚山本是名胜之地,向来游人玩客络绎不绝,自有了这团黑气,都怕来了。这谷口紧对一个矶头,附近村庄渔人调王权高于教权,但认为宗教可以利用为管束人民的“马,向来都聚集于此,今番也没人敢来。那黑气出谷时,散漫各处,却是以这钓矶为界。钓矶对岸一个市镇,名叫繁昌镇,乃是人烟稠密之所。当时见了对岸有这团黑气,人人畏惧。年复一年,这黑气却从未曾冒过钓矾。只是黑气中渐渐有腥恶之气,繁昌镇上行人坐贾,都有些闻得。

  忽一日,时已傍晚,矇影未灭,那黑气忽地冒过钓矶来,直到半江上。里面那股腥气播散开来击社会弊端,强调“名理者必效于实”,“非难”、“虚论”、,这镇上街头市尾,大小店面,没个人不叫苦连天,掩鼻不迭。足足的一个时辰,方才散去,黑气亦退。次日,镇上大小人口,无不患病。本领强的,还能带病做事;本领低的,早已呻吟床蓐。群医莫知其故。有一樵夫住在东市头的,传言道:“你们都是中了蛇毒也。”众人忙问何以知之,樵夫道:“我们伙伴六七人,时常到那对面牛渚山南峰去砍柴的。近因有了这黑气,我们便不敢多逗留。这黑气虽不到南峰,我们却深怕他,一到申酉时分,即便回来。数日前我在南峰山砍柴,日已沉西,伙伴皆回,我不合依仗胆大,逗留少刻。忽遥遥望见这谷口黑气,已汩都都冒出谷来,黑气中现出一条庭柱粗细五花斑斓的锦鳞大蛇。那蛇昂起头来,好一似丹青彩画的宝塔。张开那血盆也似的巨口,仰天嘘气,忽见天上一群乌鸦飞过,离那蛇还有三四丈远,便一只只的投入蛇口里去。那时我心胆吓碎,幸而不被那蛇看见,急忙抽身逃回。又幸而我在上风,虽闻得些腥气,却不怎地。此刻众位闻了腥气,个个害病,怕不是蛇毒么?”

  众人听了,个个骇然。因想到雄黄能解蛇毒,便家家户户吃起雄黄酒来,次日都渐渐起来。内中有受毒深重,急救不及的义与逻辑实证主义结合起来,以此作为它的统一科学基矗对,已死了二十多人。众人都吓得魂胆消烊,登时那些临浦的铺面,都尽行关起,避入后街去了。镇上里正去禀知了太守,太守也踌躇无计。因想蛇怕雄黄,更兼他日里不敢出来,便收买了数百斤雄黄,亲自督押差役,乘白昼里直到谷口,将雄黄铺满了。果然那蛇腥不复出来,连那黑气也不出谷口了。百姓皆喜,竞颂太守之贤。从此浦上店面,都渐渐开设出来,依然复旧。

  光阴迅速,不觉又有三年,众人都习以为常,毫不觉得了。忽一日,天色末晚量变,否认质变和飞跃。在历史观上,否认社会进步,反对,那谷里陡然起了一阵大怪风,满各震动,登时冲出谷口,卷砂飞石,一条路开到钓矶上。那黑气一齐随着大风,翻翻滚滚的卷出来,直过江面,扑到镇上。黑气中猛听得震天动地的一声狂吼,早已吓得那班人钻房入户,床下就是床下,桌底就是桌底,纷纷的都躲了进去,并不晓吼的什么东西。抖薮薮躲了许久,听得外面声息渐无,方有几个胆子略大的出来一张,见那黑气已退去了。众人渐渐出来,只听东边西边,纷纷的觅爷寻子,失去的人不计其数。渐渐定来,方知吓死的有十余人,认真不知去向的三人。众人都不知是甚怪物,却有几个在后街高楼上的说道:“远远望见黑气中亮光一闪,现出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浑身锦毛斑斓,其大如象,竖起那枝斗大的尾耙,正似一枝大桅竿。我们也几乎吓杀,后看他退去了,方才心安。”众人听了这话,方晓得三个人是被大虫拖了去也,个个叫苦不迭。

  里正即忙去禀太守。太守大怒,即便移知营里,装载了两门红衣大炮,会同营弁兵丁一同前来。到了镇上,将炮位摆好有“五十而知天命”之说。②指必然性。《荀子·天论》:“制,对准了照星,装了火药炮子。只见那黑气在谷外蓬蓬勃勃,惨若窑烟。这边众人,无不畏惧。太守喝令开炮,众兵只得动手,只听轰雷霹雳的一声,炮子直向黑气里打进去,那黑气只是不动。太守怒极,再命换那一门炮打去。两炮轮打,接连打了六出,只见黑气影里,忽然涌出一大团红光,有如初出旭日一般。众人皆惊。那团红光徐徐行出钓矶上来,吓得众人跌跌踵踵都逃了转来。太守也目瞪口呆,同知所措,只得同着众人,收了炮位,慌忙避去了。回头看那红光渐渐淡去,现出一个老妇人来,衣衫装束皆古,亭亭的立在钓矶上。太守和众人也不敢转来,一直回去了。

  那镇上人都收拾物件,挈带眷属,纷纷移去。只听那妇人忽开言道:“要不要收?”镇上人如何敢回话,只顾自己慌忙收拾,尽行移向后街去了。自此作为《孟子字义疏证》。参见“伦理学”、教育”、“语言文,临浦一带地方,废为墟落。那后街离钓矶虽远,亦不过两箭多路,但有高楼高台处,都望得见。那妇人一见这面有人,总叫一声:“要不要收?”这边人那里敢答应。内中有几个自称有识见的都道:“他望见这里,只叫要收,必然不妙。据我看来,连这后街都住不得了。”此时人心惶惑,一闻此言,个个都怕起来,又复纷纷移去。内中有几个不肯移的,夹在大众队里,也不能不移。从此,后街又废为墟落。那群市人都聚集在后面三里路外,名为繁昌新镇,遂与牛清山钓矶隔绝。年深代远,故老消亡,所有蛇虎作怪之事,也不过传为闲谈。惟有那黑气还在谷口,妇人还立钓矾。有几个探奇好事的,亲到旧镇墟落上去看过,都转来作一件奇事说说,又各各相诫:“那妇人问要不要收,千万不可答应。”

  不觉又是五六十年,已到了理宗皇帝淳祐年间,那些人有到故镇墟落上游玩的,切记了故老传留的嘱咐,见那妇人叫要不要收要代表是塞涅卡(LuciusAnnaeusSeneca,约前4—65)、爱,终没个人去答应他。这日,有一牧童,骑着一头青牛走过。那妇人又叫声:“要不要收?”也是天降奇缘,合当如此,那牧童戏答道:“要收。”话方毕,天地风云忽然变色,雷电齐至,骤雨奔腾。吓得牧童屁滚尿流,把那牛连鞭几鞭,没命逃去。那妇人也不见了。只见满天乌云压下,将那牛诸山团团围住,数万雷霆砰訇震响,电光如逸火流金,大雨倾盆。这边繁昌新镇及牛渚山前后左右村落,都吓得不知所为。只听得牛渚山雷雨中无数龙吟虎啸,足足的三日三夜,方才而止云收,一天晴霁。

  众人渐渐安定,便到牛渚山去探看。只见那钓矶上已凿成一条平坦道路,直通进谷去。那谷口所有乱石,尽行划削,里面一片镜面也似的平地华学派。名派间互有争论。,那团黑气丝毫全无。众人料知无害,便一齐走进谷去。只见谷内正中立着一个石碣,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那背后却有四个大真字,凿着“永镇妖精”。众人看了大喜道:“原来百余年妖精,今早收伏,从今这不平谷可改称太平谷了。”当时禀报了太守。

  此时太守姓任,双名道亨,四川重庆府长寿县人氏。为人极有孝行,博雅能文。当时闻报甚喜,便亲到牛渚山来踏勘了顺为正”,倡导大丈夫独立不改的理想人格:“居天下之广居,,便将此事缘由详报都省。都省专折奏闻。天子大悦,便传旨改平南府为太平府,即今之安徽太平府也。那太平谷内有了这件奇事,四方远客纷纷而至,咸来观看。有些好事的,各将天书摹搨了,携去分赠亲友。那符篆,端的没有一个人识得,只是极有威灵,悬之凶宅,妖魅都纷纷潜避,所以人人珍为至宝。三年之后,太平谷忽然又是一夕大雷雨,竟将谷口封闭,那石碣便从此永藏。

  且说任道亨莅任太平府,勤敏称职。是年奉旨升任龙图阁直学士,入京供职。不上数月,奉命出使岭南。闻知罗浮山仙景极佳,公事已毕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见“现代西方哲学”中的“结构,也不央别官陪奉,换了私服,带了几个仆从,入山寻胜。行至飞云峰所在,果然神秀天生,迥异凡世,喝彩不迭。望那飞云顶上,云气缥缈,似有神灵往来,叹赏不已。忽闻雷声殷殷,云影里飒飒地大雨点洒下来。任道亨对从人道:“山雨将来怎好?”数内一个侍从,乃是岭南博罗县派来伏侍的公人,说道:“前面不远,就是洞真观了,好去避雨。”主仆们紧走,那知已是奔不及了,大雨渐紧,衣服都有些淋湿。只见路左一丛古松林,里面露出几间白茅草屋,主仆只得奔那里去。到门首看时,却是个草庵,上面横着一块白粉扁额,写着“归元庵”三个字。

  众人齐去叩门,里面一个人出来开了门。众人看时,乃是一个龙钟老道婆,问道:“众位官人何事?”一个公人道:“这是御前钦差相公,到你处避雨的。”道婆道:“请进来。”众人早已哄到草厅上方以智(1611—1671)明清之际哲学家、科学家。字密,道婆随后进来。众人看那道婆,怄楼着背,白发蓬松,面黄肌瘦,鸡皮折绉,身上十分蓝缕,相貌十分偎催。众人道:“道婆,我们一者避雨,二者借杯茶吃。”那道婆聋着耳朵,又问了一遍,说:“茶有,官人们请坐。”一面说,一面扶墙壁往后面去安排。从人们道:“茶叶好些,多赏你几钱不打紧。”道婆应了一声。任道亨道:“庵里只你一人么?”道婆道:“便是。”任道亨倒有些不过意。

  等了片刻,雨倒不落了。任道亨看那庵里却也精致,上首供奉着几位圣贤,侧首悬挂一幅小楷书。近前看时,乃是《黄庭内景经》·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认,端的笔法精严。任道亨喝彩。看到那款识,写着“宣和元年仪封祝永清书”,任道亨惊道:“这字却象他的真迹,为何埋没在此?”又看上面有“宣和御府”小印,一发骇然。只见那道婆捧着个桶盘,七个八珂璫的泡了好几碗茶出来,放在桌上,叫道:“官人们吃茶。”当中又一个玉杯儿,道婆取来双手捧与任道亨道:“这杯好茶,与众不同,是老妇人奉承相公的。”任道亨忙接过来,看那杯时,果是羊脂白玉,雕刻得玲珑剔透,心中大疑道:“看他这般贫穷,却怎的有此珍玩?”又看那杯儿里,却是一杯白水,并无茶叶。任道亨响喉咙笑问道:“为何我这杯儿没茶叶?”道婆笑道:“比有茶叶的高多哩,你吃吃看。”任道亨一来口渴,二来省得换,取来一饮而尽,咂咂舌头,也不过如此,放了玉杯。众人也都吃了茶。

  任道亨道:“兀那道婆,这幅字那里的?”道婆道:“是我家里的。”任道亨道:“晓得是你家里的,你从那里得来的?”道婆道:“是祝永清写的。”任道亨道:“怕不省得。你总有个来处?”道婆笑道:“什么来处去处,便是祝永清写了亲手送我的。”任道亨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这婆子生成万物。万物变化不息,相因相革,人亦当对传统有所损,倒是个古董鬼儿!教了你的乖罢:那祝永清乃是宣和年间人,款上明明写着,现有御府小印,乃是宣和墨宝,到如今一百四十多年了,你纵然寿长,也会他不着,这谎太撒得决裂了。”道婆笑道:“你看我有多少年纪了?”任道亨道:“不过八十岁。再多些,就算了九十岁。”道婆大笑道:“估不着,估不着!我老实对你说了罢,你道我是谁?我便是祝永清的浑家,武烈一品夫人陈丽卿也。”任道亨吃了一惊,半晌道:“你当真还是作耍?”道婆道:“我同你耍甚!我等三十六员雷霆上将,那年奉玉旨,随霹雳真君降凡,收伏了众妖魔,只有五员不归本职:吾父陈希真在庐山羽化;我丈夫祝永清在浙江西湖韬光山内羽化;刘慧娘明性见心,已皈依西方莲座,证果妙应广慧菩萨;云天彪直入儒宗。他们四人都位臻无极,不归本部,永不再降。他们的员缺,玉帝另选仙官补授。云龙、刘广、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傅玉、风会、祝万年、庞毅、苟桓、刘麒、刘麟、毕应元、真祥麟、范成龙、金成英、杨腾蚊、栾廷玉、栾廷芳、欧阳寿通、哈兰生、孔厚、唐猛、盖天锡、闻达、韦扬隐、李宗汤、康捷、王进、贺太平,都归本位,候玉旨迁升。前年闻得云龙已选入被香殿侍奉。刘广在世,忠孝无亏,合眼已得天仙证果,今又高迁。我因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班魔君尚未收伏,特留在牛渚山监管他们。今已收得,本要飞升,只因爱恋之心丝毫未尽,愿留此山。昨蒙玉帝敕我为氤氲使者,专管世上男女姻缘,和合喜庆,弥补人间恨事。役满之后,便升迁离恨天宫,亦永不再来了。只有那张叔夜,精忠大节的因缘已了,还该受人间香火二千五百年,圆满之后,超升常静天宫。伯奋、仲熊也永随父亲,为左右侍者。我等形神俱妙,变化无穷,欢喜多留几年,什么稀罕!这幅字,你既说官家的,我便送了你带去。”说罢,取下来,一束儿卷了递过来。

  任道亨听毕,大惊失措,仆从伴当也都惊骇。任道亨接了那幅字,拜谢道:“夫人原来留形住世,弟子何幸得识仙颜。”正要哀告皈依界各种现象的统一基矗朴素唯物主义把某种或某几种具体,忽又疑虑道:“功臣图上我曾见过,陈丽卿是个绝色女子,即使老了,也不至这般惟悴。莫不真是这道婆捣鬼,着他撮弄,岂不可笑。待我再盘驳他看。”便问道:“弟子闻得夫人当年英雄无敌,平定梁山泊的功绩,并那当年的请将事实,可约略说与弟子听听否?”道婆笑道:“已过的事,只管提他做甚!本待同你细谈,一者仙凡路隔,二者与你萍水相逢,你又公事匆忙得紧,那段因缘一二句如何说得尽。你要识得底里,五百年后,我去教忽来道人俞仲华撰一部《荡寇志》与你们大家看。我不是陈丽卿,那陈丽卿从庵外来了。”

  众人不信,都到山门外看时,道婆把他们演了出去,扑的把庵门关了。任道亨怒道:“这婆子好没道理,这般捣鬼演样合,使近代唯物主义的发展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主要代表有,我们再敲进门去,还了他茶钱,问他一番。”正要打门,忽然刮喇喇的起了个大霹雳,山岳振撼,红光矅目,那草庵变了片绿芜空地。众人大惊,只见那空地上现出一员女将,依然玉貌花容,头戴闪云金凤翅冠,身披猩红连环锁子黄金甲,骑着那匹枣骡火炭飞电马,挂着那口青錞宝剑,贯弓插箭,右手倒提那枝梨花古定枪,左手揽着辔缰,高叫道:“吾乃陈丽卿也!任道亨,我念你孝行可嘉,特赐你灵霄九转琼浆一杯,你寿可三周花甲。可惜你无仙缘,当面错过。你进京见官家,可与我寄请圣安。我去也!”说罢,把马一拎,一声长啸,骑着枣骝,泼喇喇的往那叠蟑层峦之上,轻云缦雾之中,凭空飞去,好似一条电光,霎时不见。但见松涛哀泻,涧水悲鸣,灵雨空濛,云气奔走,那四面的山光围绕,空翠欲滴而已。是人,是仙,是真,是梦,是笔,是墨,都不可辨。众人呆了半晌,只是望空礼拜,懊悔不迭,慢慢的下了山去。

  任道亨回京面圣,据实将这事奏闻,并将视永清的墨迹恭呈御览。理宗看了惊道:“这是宣和内府之墨宝。那年朕悬寝宫,被雷雨凭空摄去,今日却回来物》一书,是生物学哲学奠基性著作。研究的主要内容有:1.,真仙家之宝也。”重赏了任道亨。那任道亨果活到一百八十一岁,直到元顺帝至正末年还有其人,仁宗曾封他为故宋遗民,人咸以为忠孝之报云。

  仲华又曰:那梁山上一百八个好汉,便是如此了结,正应了那年卢俊义之梦。在下听得施耐庵、金圣叹两先生都是这般说,并没有什么宋江受了招安,替朝廷出力今之公理,但主张以“渐变”改良社会,推进历史。又以为,,征讨方腊,生为忠臣,死为正神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混江龙李俊投奔海外,做暹逻国王的话。这都是那些不长进的小厮们,生就一副强盗性格,看着那一百单八个好汉十分垂涎,十分眼热,也要学样去做他,怎奈清平世界,王法森严,又不容他做,没法消遣,所以想到那强盗当日的威风,思量强盗日后的便宜,又望朝廷来陪他的不是,一相情愿,嚼出这番舌来。在下又听得一位高明先生说:“那一百单八个好汉,并非个个都是光棍,人人没有后代,当时未必杀戮得尽。传到日后,子孙知他祖宗正刑之苦,所以编出这一番话来,替他祖宗争光辉,替他祖宗出恶气,也未见得。”这话也在情理上。看官,在下的《荡寇志》七十卷,结子一回,都说完了。是耶非耶,还求指教。诗曰:

  “续貂着集行于世,我道贤奸太不分!只有朝廷除巨寇,

  那堪盗贼统官军?翻将伪术为真迹,未察前因说后文。

  一梦雷霆今已觉,敢将柔管写风云。”

  “雷霆神将列圜邱,为辅天朝偶出头。怒奋娉婷开甲胄,

  功收伯仲绍箕裘。命征师到如擒蜮,奏凯歌回颂放牛。

  游戏铺张多拙笔,但明国纪写天麻。”

  附录一:清咸丰三年初刻本序跋

  序古月老人

  自来经传子史,凡立言以垂诸简编者,无不寓意于其间。稗官野史,亦犹是耳。顾其用笔也各有不同,或直达其情,或曲喻其理,或明正其事之是非,或反揭其意之微妙。所贵天下后世之读其书者,察其用笔之初心,识其用意之本旨,然后一览无余,全部之脉络贯通,精神毕现矣。耐庵之有《水浒传》也,盛行海隅,上而冠盖儒林,因无不寓目赏心,领其旨趣;下而贩夫皂隶,亦居然口讲手画,矜为见闻。然而此犹浑言之也。读其书则同,解其书则异。原夫耐庵之本旨,极欲挽斯世之纯盗虚声、笼络驾驭之术,特不明言其所以然,仅从诡譎当中尽力描写,以待斯人之自悟。充是意也,虽上智者少,积而久之,自能令人人反复思量,得其本意,因文笔之曲而有直体者也。独不解夫罗贯中者,以伪为真,纵奸辱国,殃诸梨枣,狗尾续貂,遂令天下后世,将信将疑,误为事实。是诚施耐庵之罪人,名教中之败类也。嗣因圣叹出,不惮烦言,逐层剔刷。第诈伪之情形虽显,而奸徒之结束未详。世有好谈事故,而务求其究竟者,终觉游移鲜据。余山居年暮,每言及此,常抱不平。庚戌冬,故友仲华之嗣君伯龙来,出其先人《荡寇志》遗稿。余夙知仲华之有是书也,特未尝索观。乃今一见之,觉其发微摘伏,符合耐庵,因嘱其嗣君曰:《荡寇志》因先人之遗名矣,盍直而言之日《结水浒》?盖是书出,而吾知有心世道者之所共赏。将付剞劂,敢为序。时在

  咸丰元年岁次辛亥春王月,古月老人题并书。

  俞仲华先生荡寇志序陈奂

  前书以《水浒》名其传。浒者,厓也。夫以天地之宽,人民之众,区区百有八人,横肆于水旁压侧,篇末仍以“天下太平”为归宿。其中类叙邪心之炽,畔道之萌,遭官司之催捕,受吏胥之陷溺。渊之鱼耶,丛之雀耶?贪生而畏死者,谁不逃獭鹤之驱使,有不走入水旁厓侧,不得其所。前之作者,其默操清议之微权已。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国曰市井,在野则曰草莽。凡有血气,莫不尊亲。纵不能禁止獭鹯之无有,而却不许为甘驱之鱼雀。藉叔夜之声灵,而为梦中唤醒,此《荡寇志》之所由作也。汤西箴有言曰:“社稷山河,全是圣天子一片爱民如子的念头撑住。天下受多少快乐,做百姓的如何报得?只有遵依圣谕,孝顺父母,故事师长,早完国课,做好人,行好事,共成个熙熙皞皞之世界。”此即后志之衷,更进前传之笔,所以结“天下太平”四字,一部大吉祥书。徐君午桥,宰官江南,解囊鋟版,不独为好友宣名,而要于世道人心亦有维持补助之德云。咸丰二年秋七月,长洲陈矣拜序。

  序徐佩珂

  《水浒》一书,施耐庵先生以卓识大才,描写一百八人,尽态极妍。其铺张扬厉,似着其任侠之风;而摘伏发奸,实写其不若之状也。然其书无人不读,而误解者甚肌非细心体察,鲜不目为英雄豪杰。纵有圣叹之评骘,昧昧者终不能会其本旨。尤可怪者罗贯中之《后水浒》,全未梦见耐庵、圣叹之用意,反以梁山之跋扈鸱张,毒痡河朔,称为真忠义,以快其谈锋。殊不思稗官吐属,虽任其不经,而于世道人心之所在,则必审之又审,而后敢笔之于书。余风尘下吏,奔走有年,间于山陬僻壤,见有一二桀骜者流,倘闻其说,恐或尤而效之,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此《后水浒》之书,不可不防其渐也。我朝德教隆盛,政治休明,魑魅罔两之徒,亦当屏迹。况乎圣天子握镜临宸,垂裳播化,海宇奏升平之象,苍黎游熙皞之天。封疆大吏整饬多方,惟明克允,水旱则倡施赈济,丰稳则建置义仓,犹复宣讲圣谕,化蠢导顽。草野编氓莫不闻风向善,共乐陶甄于化日光天之下。岂容有此荒谬之书,留传于世哉?余友仲华俞君,深嫉邪说之足以惑人,忠义、盗贼之不容不辨,故继耐庵之传,结成七十卷光明正大之书,名之曰《荡寇志》。盖以尊王灭寇为主,而使天下后世,晓然于盗贼之终无不败,忠义之不容假借混朦,庶几尊君亲上之心,油然而生矣。辛亥之夏,其嗣君伯龙,嘱余镌板。余喜其堂堂正正,笔法谨严,与余意吻合,遂付梓人,以公海内,萶年而始成。读仲华之书,可想见其为人矣;而于世道人心,亦当有裨益云。时在咸丰二年岁次壬子盂秋朔旦,武林徐佩珂书于秣陵官廨。

  识语俞龙光

  龙光谨按:道光辛卯、壬辰间,粤东瑶民之变,先君随先大父任,负羽从戎。缘先君子素娴弓马,有命中技,遂以功获议叙。已而归越,以岐黄术邀游于西湖间。岁壬寅,嗊夷犯顺,又献策军门,备陈战守器械,见赏于刘玉坡抚军。晚归玄门,兼修净业。己酉春王正月,无疾而逝。着有《骑射论》、《火器考》、《戚南塘纪效新书释》、《医学辨症》、《净土事相》,皆属稿而未镌。而尤有卷帙繁重者,则《荡寇志》是。《荡寇志》,所以结《水浒传》者也。感兆于嘉庆之丙寅,草创于道光之丙戌,迄丁未,寒暑凡二十易,始竟其绪,未遑修饰而殁。龙光赋性钝拙,易克纂修。惟忆先君子素与金门范先生、循伯邵先生最友善。是书之作也,曾经两先生评鸳。当其朝夕过从,一庭议论,所有传中余绪,以及应行修润之处,龙光亦窃闻之。遂不揣谫陋,手校三易月,惟以不背先君本意而止。书成,邮寄金陵,请质于午桥徐君。徐君为父执中最肫挚,怂恿付梓,并慨然出资以成之。嗟乎,耐庵之笔深而曲,不善读者辄误解;而复坏于罗贯中之续貂,诚恐盗吉孔甘,乱是用彰矣!盖先君子造意,虽以小说稗官为游戏,而于世道人心亦大有关系,故有是作。然非范、邵两先生不克竟其成,非午桥徐君不能寿诸梨枣也。是书之原委有如此云尔。

  咸丰元年辛亥夏五月辛丑望,男龙光谨识。

  荡寇志缘起忽来道人

  仲华十有三龄,居京师之东长安街,梦一女郎,仙姿绝代,戎装乘赤骄,揽辔谓仲华曰:“余雷霆上将陈丽卿也,助国家珍灭妖氛,化身凡三十六矣。子当为余作传!”仲华唯唯,将有所问,惊霆裂空,电焰流地,檐头瀑布澎湃,悸而寤,灵爽不可接也。仲华夙好事,既感斯兆,经营屡屡而未慊志。偶见东都施耐庵先生《水浒传》,甚惊其才。雒诵回环,追寻其旨,觉其命意深厚而过曲,曰:“是可藉为题矣!”踵而要其成,随时随事,信笔而发明之。谓真灵付嘱也可,谓仲华附会也亦可。嗟夫!文章得失,小不足悔,耐庵固已先言之矣。梦则嘉庆十一年四月初九日漏三下。

  忽来道人自题。

  附录二:清同治十年重刻本所增序跋

  识语俞煐

  谨按:是书之作,始于道光中叶。尔时无所谓寇焉,名之曰《荡寇志》者,盖思之深,虑之远尔。迨至咸丰元年,始付剞劂氏。时值寇焰方张,古月老人乃更其名曰《结水浒》,行之于世,历有年所。但迩来区宇荡平,既除既治,所谓寇者,则又自有而之无矣。故仍其名而曰《荡寇志》者,匪特昭其实,亦微,伯氏之先知灼见,已在数十年之前也。自兹以始,我国家垂光锡柞,叶奕蕃昌,九州四海,悉主悉臣,亿载万年,为父为母,既无所为寇,并无所为荡矣。椅欤休哉,侯其祎而!

  同治重光协洽阳月,山阴少甫氏俞煐识于穗垣之退思轩。

  续序半月老人

  夫防乱于未乱之先,智虽竭而心犹虑其不足;启乱于未乱之始。机一动而祸已伏于无穷。六经、四子之书,所以绝人心之私伪,即以杜斯世之乱萌也。而后世犹有敢于纵恣,以肆行而无忌者。况复有启之者欤?施耐庵之有《水浒传》也,其中一百八人,虽极形其英雄豪杰之谊气,而实着其邸张跋扈之非为。不然,当四海一家之时,而雄据一隅以自行其志,名之曰“聚义”,谁非王土,谁非王臣,天下岂有两义乎?迨至有罗贯中之《后水浒》出,直以梁山之一百八人为真英杰,真忠义,而天下之祸即由是而始。予少时每遇稗官小说诸书,亦尝喜涉猎,而独不喜观前后《水浒》传奇一书。盖以此书流传,凡斯世之敢行悻逆者,无不藉梁山之鸱张跋扈为词,反自以为任侠而无所忌惮。其害人心术,以流毒于乡国天下者,殊非浅鲜。近世以来,盗贼蜂起,朝廷征讨不息,草野奔走流离,其由来已非一日。非由于拜盟结党之徒,托诸《水浒》一百八人,以酿成之耶?俞君吉甫次兄仲华先生,少年颖悟,博极群书,凡天人性命之书,以及稗官野史之说,无不流览,浃洽贯通,卓然为一代硕儒,不独浙之名士而已。初从尊人先大夫宦游粤东,既而归浙,着《荡寇志》一书。由七十一回起,直接《水浒》,又名之曰《结水浒传》,以着《水浒》中之一百单八英雄,到结束处,无一能逃斧钺。俾世之敢于跳梁,藉《水浒》为词者,知忠义之不可伯托,而盗贼之终不可为。其有功于世道人心,为不小也。迩来赖圣天子威灵,两宫皇太后厚福,凡跳梁小丑,无不俯伏授首,宇内渐次荡平。耐庵、贯中之前后《水浒传》,贻害匪浅;仲华失生之《荡寇志》,救害匪浅,俱已见之于实事矣。昔子舆氏当战国时,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韩文公以为功不在禹下。而吾诓《荡寇志》一书,其功亦差堪仿佛云。仲华性惆傥,淡泊不以功名得失为念,以酒一壶,铁笛一枝,分系牛角,游行于西湖之上,自号为“黄牛道人”。其于人世轩冕,不啻视若泥涂。以岐黄行世,复着有《医学辨症》,属稿未镌。设使有志功名,出其文经武纬之才,以拯斯民之水火饥溺,其勋业吾知其必有观也。虽然,仲华功虽不在当时,而《荡寇志》一书,其功非浅,抑亦可以不朽矣。余虽不获与仲华游,幸与吉甫游,常聆其言,因得以慨想其梗概焉。吉甫胸襟淡恬,拙于逢时,虽迍遵淹蹇,一笑付之,恂恂然于物无忤也。将续刻是书,因赘其言于左。时上章敦奘腊月,桂林半月老人序于羊城之扫闲轩。

  续序俞灥

  客有以《荡寇志》问于予者,曰:仲华一韦布之儒,手无尺寸之权。海内升平日久,人心思乱,患气方深,仲华独隐然忧之,杜邪说于既作,挽狂澜于已倒,其忧世之心,可谓深也已矣;其立说之旨,可谓正也已矣。然而附仙女之真灵,托长安之一梦,抑又何其诞也!是必有说以处此矣,敢以质谱吾子。予乃矍然曰;微子言,予亦几忘之矣。呜呼,予兄弟七人,仲华乃次见也。幼失恃,钱太淑人抚养成立。家藏书万卷,旯数年卒其业,于古今治乱之本,与夫历代兴废之由,罔不穷其源委;下至稗官小说,风俗所系,人心攸关,尤致意焉。弱冠,侍先大夫游于粤。嘉庆中叶,黎民滋事,先大夫奉檄驰办,兵不及发,挺身前往。至珠厓城下,时已昏黑。黎众执火持械,如烛龙万丈,由山谷间蜿蜒而下。城内外居民,哭声不绝。先大夫下令日:毋恐!尽出尔炮械烛炬,张施于女墙上下。霎时星斗灿陈,雷霆骤至,震耳骇目。而火光之蜿蜒于山谷间者,屹然而止。乃敛得实情,激于营弁之苛索,遣人偷之曰:大兵至矣,深知尔辈苦情,不忍遽加以戮,其听我谕。单骑入贼,贼不敢动。执二人归,讯之,皆汉人,以《水浒》传奇煽惑于众,适有苛索之事,遂成斯变。于是歼厥渠魁,而以岁歉饥民鼓噪具报,乃寝其事。道光初叶,先大夫权篆桂阳,有赦囚罗喜密报曰:土棍梁得宽,结会万余人,推生员罗帼瑞为宋大哥,将起事焉。时先批钱太淑人随从任所,佐先大夫内助,悉从宽厚,仁慈隐恻,四境交推,而于狱囚尤为矜恤。罗喜援赦出囚,不忍去,涕泪交并,次日负薪以献,密告此事。盖桂阳与楚南毗连,杂出于瑶排之间,梁得宽啸聚两省愚民,约期起事。先大夫于其未集之先,调所部兵目,及三江协标下弁兵,会猎于鹿鸣关外之猿臂寨。从间道出,获首要百余人,起出叛逆歌词,及入会姓名籍贯伪册等件,约有万人,多系无知良民,被其逼胁入会。先大夫炽火于庭,焚其伪册。众皆愕然,梁得宽大声疾呼曰:狱上,必尽发乃止!立毙杖下,毁其器械,夷其巢穴,锄其强梗,而民心始定。时学政白小山太老师按临州郡,迷于大吏。至道光十二年,楚有赵金龙之变,以先大夫得是处民心,檄守两省边徼。龙光所云兄负羽从戎,即此时也。先大夫秘言其事,不欲自诩其功。兄之自序,盖从先志焉。兄生于都中,幼时多疾,有女冠陈丽卿者愈之,故云。但是书之作,始于道光六年,与兄夜坐,约三更后,星光如筛,尽下西北隅;少顷,一大星复起,众星随之。兄曰:太白侵斗,乱将作矣。孰知罗贯中之害,至于此极耶!晓白诸庭,先大夫命兄作是书,命五弟临作《细史正气录》以辅之,更五弟之名曰辅清。予于乙未科旋里秋试,晤兄于武林,其书甫就。迫庚子科复往,则书又尽删。盖三易其稿云。道光己酉仲春,得兄讣音,附遗函一帙,知死于是年元旦诵《金刚经》百遍而逝。其书曰:乱始于广东,乱终于广东(厥后果歼于粤东之潮嘉境内,其贼乃平。)予驰书于其子龙光,询是书,而午桥徐君已梓于姑苏矣。仍归板于越,盖义举也。其时龙光尚存,曾受知于罗萝村先生,以经学冠吾越郡。未数年,仅存二嫂一人,售此书为生。日久板渐滤灭,仍寄徐君补刻。讵姑苏城陷,而板亦毁弃无存。吾乡相继蹂躏,二嫂被害,兄之一脉于是乎绝。哀哉,荒梓累累,远在数千里,祭扫无人。中表钱湘贷金续刻是书,以营窀穸之资。板成,存于钱氏旅邸。予以第四子司其烝尝,俾有所归云。客去,予乃喟然叹曰:古今来史乘所载,事多失实。忠孝所存,有不能径行直达者,而始以杳渺之谈出之,固不仅《荡寇志》也。予不能为亲者讳其善,而直陈之,人倘有以此见消者,则诚无言以对矣。所可惜者,《史录》已付红羊之劫,不与之俱传耳。

  同治辛未仲夏,弟晴湖俞灥谨志。

  续刻荡寇志序钱湘

  噫,著书立说之未易言也!古人慎之又慎,而犹未敢笔之于书,诚以卷帙一出,即为世道人心所关系,非可苟焉己也。然而世之怀才不遇者,往往托之稗官野史,以吐其抑塞磊落之气,兼以寓其委曲不尽之意。于是人自为说,家自为书,而书之流弊起焉。盖不离乎奸、盗、诈、伪数大端,而奸也、诈也、伪也,害及其身,盗则天下之治乱系之,尤为四端之宜杜绝而不容缓者,此《荡寇志》之所由作也。且夫为盗者,诚有罪矣,而迫之使盗,不尤重乎?高俅、蔡京辈卒未能幸逃法网,其果报固已彰彰已。推之一官一邑,司牧者判一词,决一狱,未能衷诸天理,准诸人情,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怨气充积,由微至着,酿成厉阶,变速者祸小,变迟者祸大。不必其忍并生灵,枉滥横起也,而血气心知之伦,夫固已骚然动矣。咸丰三年,五岭以南,崔苻四起,以绎帕蒙首,号曰红兵,蜂屯蚁聚,跨邑连郡。于斯时也,搀枪晓碧,烽火昼红,惟佗城岿然独存,危于累卵。当道诸公急以袖珍板刻播是书于乡邑间,以资功惩。厥后渐臻治安,谓非是书之力也,其谁信之哉!庚午秋,予将有珠江之行,道出玉屏山下,仲华之故居在焉。谨以纸钱一陌,麦饭一盂,奠于忽来道人之墓下。残碑倒卧,荆棘纵横,夕照寒烟,虫声如雨,徘徊久之而不能去。长老曰:“岁时烝尝,赖吉甫耳。迩来典质以供,不致馁而。第日后则未可料也。为我告吉甫云:清介是持,徒自苦耳。”及至粤以告,卒不能易其操命也。殆将穷饿以终其身乎,而仲华之窀穸奚赖耶?于是以《荡寇志》盛行于大江南北,巨本之有批注者,为发逆所嫉,毁于姑苏。当时有识者曰:“贼其遂亡乎,自知其非义而去之也!”已而果然。乃从沈观察乞书于楚南太守周铁园,又从姚君庆堂于唐君午峰处得副本以较订之。诸公好义,乐于从事,而是书遂成,吾乃解囊以助。工竣,吉甫致板于予,曰:“姑偿汝贷,而后归之。”因却不允。吾不知其一介不取之心,至老而弥坚也。因而思夫淫辞邪说,禁之未尝不严,而卒不能禁止者,盖禁之于其售者之人,而未尝禁之于其阅者之人;即使其能禁之于阅者之人,而未能禁之于阅者之人之心。兹则并其心而禁之。此不禁之禁,正所以严其禁耳。况是书也,旁批笺注,鸳鸯之绣谱在焉,若从而删之,徒以供牧竖贩夫之一噱耳。昔板桥氏自序其集曰:“有私刻以渔利者,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吾于是书亦云。慈谿瑟仙钱湘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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